论沙白诗的艺术个性——淡远的风格
作者：丁芒 中天易张永红整理
诗的风格，大概是最能体现诗人的性格、气质等等内在素质的了。论沙白的气质，他并不是“铁琶铜板，唱大江东去”的关西大汉，倒是浅斟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江南秀士。虽然他写过《大江东去》等雄劲的诗篇，且写得也还不错，然而，我认为这些诗并不是他的“由衷”之作（不是说诗的思想感情不真实，而是说这种思想感情并非其“丹田”之气的进激，其实是在某种政治观念的指导下，故作壮语的），读去总觉得有点做作，是在形象化地解释概念。我熟悉他，我就更感到不自然。能够充分体现他的性格、气质的倒是《水乡吟》以及《南国小夜曲》中大量的小诗。这才是沙白式的诗——诗如其人，人如其诗。这种诗，他写来也得心应手，水到渠成。所以，要谈他的风格，还是应该就能体现诗人风格的诗来谈。我认为这种诗的风格，可以用“淡远”二字来概括。沙白的性格就是恬淡得很的。这种性格，要他作什么事务性的工作，充其量是个谨小慎微的谦谦君子，无大作为；而写诗，只要能充分体现这种淡远的风格，就不失为历来被我国人民推崇、欣赏的一种比较高级的诗品。这就自然地使我们联想到陶渊明的风格：“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往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之五》）。再请看沙白的作品：
湖波上
荡着红叶一片，
如一叶扁舟，
上面坐着秋天。
——《秋》
重见正是清秋，
太湖和秋天一样清瘦。
想来十年内乱
你也有太多的烦忧……
——《太湖》
风把红叶
掷到脚跟前。
噢，
秋天！
绿色的生命也有热血
经霜后我才发现……
互相比较，不是可以看出风格上的相通之处吗？陶诗流露出超脱现实社会矛盾的向往，自然有些消极。但也反映了诗人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宁可在大自然中追求人生乐趣的高尚情怀。沙白则绝无这种隐逸思想，他虽然风格淡远，但并未脱去人间烟火气，他还是正面着人生，从太湖的清瘦，想到十年的烦忧，从经霜的红叶，发现了生命的热血。
并不是具有恬淡的性格，写出诗来就自然会有淡远的风格。要形成一种风格，人的内在诸因素只提供了可能性，主要还是靠艺术上的涵蕴修炼，刻意追求。
那么，沙白的这种风格的诗，艺术上有哪些特色呢？
一是质朴：用语平常得很，毫无雕饰之笔。大凡诗一雕饰，就容易失去自然。质朴应是包括着诗的意境、结构，不光是语言。这些都要“天然去雕饰”，浑然如天成，毫不牵强，才能显出淡远的风格来。沙白有些诗是确实做到这一点的。但质朴、天然，并非粗糙，原始，而是经过诗人提纯的感情和语言。“炉火纯青”之作，往往外观质朴，内含精美。这正是这类诗的难能可贵之处。
二是精炼。“冗繁削尽留清瘦”，这恐怕是一条普遍的艺术标准。质朴是一种美，精雕细刻的工笔画，却不能说就是丑的。而精炼，则任什么风都需要它；但淡远的风格更需要而已。精炼，不光是指语言，诗意，形象，也应力求准确、精纯，表现力强，一以当十。沙白很注意精炼，在他的这些诗中，诗意单纯，语言节省到不能再省的地步，因面给人一种精致的感觉，我觉得和旧诗中的绝句、词中小令略相仿佛。我曾建议当代诗人共同考虑建立一种新诗体，形式短小，诗意单纯，而富音乐性，实际就是写成当代的绝句、当代的小令。沙白的实践当然和我的建议无关，但他的这类诗的成功，其重要原因不正在于此吗？
三是含蓄。这当然也是一个普遍的艺术标准。淡远的风格，尤应含蓄，使其味隽永，含量丰厚，如吮青果，愈久愈甘。沙白极注意诗句的容量，这是很明显的。例如前面举的几首诗：“如一叶扁舟，/上面坐着秋天”，“太湖和秋天样清瘦”……这些诗句，都可以加进去几倍几十倍的衍文。但加进衍文，把话说尽，倒还不如不说落得余味无穷再反过来说，不把话说尽，读者还是等于读了这些衍文一样地明白，至少是能意会到，这就是艺术含蓄的高深之处。沙白的这些诗是达到这个境地的。
从他早期的诗可以约略看出他的风格步形成的脉络。因此可以说，诗人的风格，是随着生活阅历新丰富、艺术见解的逐步成熟、艺术探求的逐步集中面渐形成和臻于完善的，其中包括了扬弃的功夫。沙白在诗艺的探索中，是含弃了不少东西的。当然，达到这种精美程度的诗，与他全部诗作比较起来，还只是少数，山峰的面积总是远远小于山的底座。但是，我们应该承认，这却是他较为成熟、造诣较高的代表性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