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说起唐代声名赫赫的大诗人，想必每个人脑海中都能瞬间蹦出好几个名字。
无论是“自称臣是酒中仙”，倜傥不羁的诗仙李白，还是那于凄风苦雨中畅想“大庇天下寒士”的诗圣杜甫，又或者是留下一句句迷离不清的诗句，让人于寻味之中获得别样感受的李商隐，都是我们不曾见面的知己，崇敬无比的偶像。
是的，李白、杜甫、刘禹锡、柳宗元、白居易......这一个个经常在课本上出现的大唐明星，早已成了我们生活的常客。
然而，在课本上的他们永远以才思斐然，文笔卓绝的翩翩才子的形象示人，尽管偶尔也能了解到他们曾经有过一段被贬谪的艰难岁月，但是一读那些飘然飞扬的文字，似乎所有的苦难便都烟消云散。
与课本上的记忆不同，北溟鱼所写《长安客》中的一众大唐诗人少了几分神采飞扬，而多了几分肩上世俗生活的重压。北溟鱼避开了诗人们早已为人熟知的光彩一面，直击他们隐藏在课本之外的挣扎与妥协。
社畜王维，赌徒李白，老倒霉蛋杜甫，这些与长安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诗人们，在当时也许并不是长安的贵客。
02
王维是唐代田园诗的重要诗人，其本人被称为诗佛，这一方面是因为王维其母亲信奉佛教，而王维本人也因此与佛教始终保有一丝联系。另一方面，或许是人们从他寄情山水的田园诗中观望出了他的豁达、超脱，因此将他称为诗佛。
犹记在课堂上学《终南别业》时，心想王维这小日子过得不错，至少还有套别墅，如今才发现，彼时的王维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煎熬。
作为常参官，王维必须每天夜色尚浓时便起身出门，在朝阳升起之前准时到皇城门口，开始一天的枯燥上班生活，无论刮风下雨。
而作为品级不高的官员，他每10天才能有1天的休息机会，再加上节假日，这些留给他喘息的时机当然要好好利用。于是，我们只看见王维在别墅周围的山光水色中吟咏超脱之理，却不知道他正处在单调乏味社畜生活的压迫之中，痛苦万分。
而王维永远不可能像弃官而去的陶渊明那样洒脱，因为他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理由。
“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其他的诗人也没好到哪去。杜甫一生就想在长安城求得一个合适的官职，养活一家老小，然而偏逢安史之乱，屡屡错失机会。晚年漂泊他乡时终于醒悟，急切地渴望回到那片亲切的故土，却又在滔滔江水的裹挟下客死舟中。
柳宗元背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步入官场，却因权力争斗而远贬他乡。那句“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或许并非小石潭天然的特点，而是柳宗元抑郁内心的真实写照。估计谁也不会想到，在做官无望之时，柳宗元最后的人生执念是娶个老婆，为柳家延续香火。
而深陷牛李党争的李商隐，屡屡陷入不仁不义的道德谴责之中，在昔日挚友面前进退维艰。他将难以捉摸的思绪全部流放，散落到那些隐晦不明的诗句中，留给后世一个个争议颇多的谜题。
即便是在我们眼中遗世独立，仙风道骨的李白，也不能免俗。因为他在紫极宫成为一名道士的真实原因，是为了博得皇帝这名修道爱好者的关注。
北溟鱼用“赌徒”这两个字来形容李白，初看甚为不解，但读完方知，李白确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因为没有户籍，无法怀牒自陈，所以他不能如杜甫、孟浩然一样参加科举考试。家世和出身扼杀了他入仕的大道，于是李白只能铤而走险，以最为潇洒、狂放之姿引起当世高官的关注。他的豪放不羁，超然出尘，是为求得一个官位而必须有的伪装，正如他披上道袍，也只是为了求官。
他用一生在赌，因为不满工作只是抄书，所以假意辞官，赌玄宗会为了挽留他而赐予高位，结果却只等来了赐金还乡。
安史之乱中，他加入永王李璘的队伍，赌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结果命运再次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昔日的朋友高适大败永王军队，而自己也因此沦为了阶下囚。
即便在出狱之后，他已将近花甲之年，那份从政的痴念依然不减。他再次厚着脸皮写着各种求职信，赌新生的皇帝会原谅他的过错，给他一个机会。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
李白就如一个狂热的赌徒一般，在追求功名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不肯错过一丝机会。尽管他也曾写下“且放白鹿青崖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这样豪放的诗句，但实际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他才放下了做官的执念，想起了那片山水，和偌大的天空......
03
做官，这两个字对于大唐诗人们来说像是一个魔咒，没有人可以逃脱，也很少有人能在这方面一帆风顺。
而北溟鱼似乎也是发现了这些诗人们不同人生轨迹中的相似之处，因此《长安客》的整体写作是放置在唐朝大的时代背景之中的，从而给了我们一探原因的机会。
一众诗人纷纷在官场上步履坎坷，屡屡失意，这并非偶然，而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这是帝国文官系统吊诡的地方，似乎文采、学问是甄选官员的标准，实际上，好文采远不如对官僚系统运作体系的熟稔。”
唐代通过科举制选拔官员，但注重考核的却是官员的文采。这就使得盛唐虽然造就了一批声名远扬的诗人，但这些人却都对政治设计一窍不通。
然而，大唐的官场可并非只有心思单纯的诗人，一个个深谙为官之道的宦官们正虎视眈眈，这帮天真烂漫的诗人们自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令人唏嘘的是，这些诗人有必须为官的理由。无论是光宗耀祖也好，亦或者是受儒家传统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影响也罢。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忘了，这些风光无限的诗人其实也是中年男人，也同样肩负着振兴家族，养育子女，维持家庭的重任。所以，他们必须奔赴官场，无论前路如何坎坷。而巨大的官僚系统就像一张半掩的陷阱，等候着他们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才会看见像赌徒一样疯狂的李白，为了做官站在恩人对立面的李商隐，即便生活乏味也必须要默默忍受的王维。本以为他们的人生远比我们精彩，如今看来却也同大多数人一样身不由己。
04
当然，大唐诗人并不都是失败的，刘禹锡和白居易就是特例。
刘禹锡与柳宗元同道被贬，二人互为挚友，但人生际遇却大相径庭。郁郁寡欢，写下“我今误落千万山，身同人不思还”柳宗元很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刘禹锡却坚持了下来，最终一路从刺史做到太子宾客。
当朝的皇帝不待见他，他便保养身体，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结果身体硬朗的刘禹锡接连送走了唐穆宗和唐文宗，熬死了自己所有的对头。
那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中蕴含着多么强大的生命力和信念，直到今天我才明悟。在这反复无常的官场中，他以绝对的乐观豁达，用当权者难以拥有的生命长度，等来了机会。
写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白居易也并没有一直被扣押在在江州司马这个位置上。自从离开这处伤心地之后，他便官运亨通，从主客郎中做到中书舍人，最后在刑部尚书任上退休。但如此顺畅的为官之路，却并非是白居易所渴求的。
自从离开江州之后，白居易身上的热情便被浇灭了。他发觉在朝堂之上直言进谏似乎并无任何用处，反而会给自己招致灾难。所以他干脆缄口不语，整日饮酒作诗，潜心礼佛，即便身居高位也不过问朝政。
但命运，就是这么讽刺，有心栽柳柳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比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最后早一步离开的元稹来说，白居易至少还拥有为他写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埋头”的机会，至少还能将心中的不满，世俗的罪恶通通写成诗歌，以另一种形式流传下去，让后人看到那个隐约不明的大唐。
而对于身处今天的我们来说，或许也能从诗人们的遭遇中求得启发。
既然人生之苦是谁也无法避免，必须要面对的，那我们应该如何做呢？是像刘禹锡一样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用绝对自信扫除一切艰难苦恨，还是像白居易一样认清现实，选择另一种方式成就自我？
这些千年前风流诗人们遭遇的问题，如今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而我们，必须用一生的时间，交出一份属于自己的答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