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忆父亲》收录于《中国散文大系叙事卷》，获“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
#文学天空父亲节特稿#
1977年，父亲就离开了我们，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
他爱我疼我的情景常常浮现在眼前。我排行最小，母亲去世时我才一岁零八个月。远乡近邻看我们五兄妹大的大小的小，一下子就失去了母亲，都很同情，一些好心的人也想伸出救援之手，帮助我们渡过难关。有给我们生活帮助的，有帮我们缝补衣衫的，更有好心的人总想抱养我去给他们当儿子。他们对父亲说，你三个儿子，那么困难，抱养一个出来，负担就轻些。尤其是一个理发师傅，三番五次找到父亲，要抱养我给他当儿子。但无论怎么说，父亲总是不答应。
父亲告诉他：“娃儿本身命苦，娘又去得早，我怎忍心抛弃他？虽然生活困难，但我们一家人，一人少吃一口，就把他喂养大了；长大了没有房子，一个兄弟该分三间的，三弟兄人平少分一间，他也就有两间了……”
从此，再没有人说要抱养我了。
我小时多灾多病，每次都是在父亲的背抱求医中化险为夷的。记得一个冬天的早晨，细雨濛濛，我和伙伴挤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争看一支迎亲的队伍从远处吹吹打打地走过来。我们高兴极了，你推我，我推你，一不小心，我被推下石头滚在半坡里，当即摔断了右胳膊。
父亲赶拢看我叫唤不止，没有责怪在场的任何孩子，反而嘱咐他们今后要小心，然后连忙把我用背带背在背上，径直朝数十公里外的一位乡间老骨科医生家里赶。我从父亲的背上看下去，他打着一双赤脚，整个的脚已冻得红肿，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见他的十个脚趾间一直紧紧地抠着地面，三步并作两步，一步紧赶一步地在油滑的路上走着，边走边问我的手痛不痛，并说些笑话逗我开心。走着走着，地上一滑，许是他的脚已麻木，没有把住滑，我们父子俩滚下了数丈高的岩坎下，顿时我只觉得两只胳膊钻心般的疼痛。父亲一阵紧一阵地叫着我的乳名，等到落地之后，父亲一点也没有顾着自己，连忙把我从背上解下来，哆嗦着用一双沾满泥土的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当发现我的左胳膊也被摔断后，他痛苦得一双手不停地抓着泥土，直把泥土在手里捏出水来，把捏成团的泥巴甩了，再抓，再甩，再抓……
他脸朝着天，口里不住地喊着“天啊，天啊……”这时，雨也大起来，雨水和着泪水从他满是胡茬的脸上往下淌，直渗入泥土里。我第一次看到他放声大哭，哭得悲天怆地，天地落泪。真是祸不单行，这年特别冷，雪也特别大，父亲好不容易刚把我的手医好，我的一双脚又害了冻疮。一双脚烂了，难以下地，父亲一个冬春就背着我上学，直到我能下地走路为止。
父亲深深地爱着儿女，却全然忘了自己。母亲去世时，父亲还不到四十岁，许多好心人劝他再娶个女人。他却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已是儿女一大堆，谁愿意来帮我白白地吃这个苦，谁又会真心实意地带我的儿女呢？他始终未再娶。
从此，他就既当父亲又当母亲。我记得特别深的是，他教姐姐如何缝补衣服，如何学会节约。他一手拿着针线，一手摊着布料，然后把需缝补的衣服铺在一双大腿上，双手在上面比划着教她如何剪料、定位、穿针、引线，两个姐姐就是在他手把手的教导下学会缝补衣服的。
那时生活紧张，吃油吃肉更紧张。父亲教两个姐姐说，一颗猪油要炒两顿菜，方法是，第一顿把猪油放在锅里用勺子按几下就铲起来，第二顿再把它放在锅里按，直到把油水榨干为止……
好多个夜晚，父亲都搂着我睡觉，一声声地问我想不想娘，泪水一滴一滴滴在我的脸上。当时我只感觉到他在流泪，却体会不到他内心的痛楚。 每当年关将至的时候，他就带领我们兄妹给母亲垒坟，培新土。过大年的时候，我们给母亲磕头，他就站在一旁对着母亲的坟喃喃自语：“娃儿们看你来了，你要保佑他们没病没痛……”。
父亲是在一个黄昏去世的，死于贫病交加。头天他病重，我和姐姐到外婆家去说信，恰遇大雨后河里发大水，头天晚上没有赶回去，第二天绕道去说了信，再气喘吁吁翻山越岭赶回家时，他已断了气。临死，他始终拉着哥哥的手叮嘱他，无论日子怎么难过，都要把我们兄妹拉扯在一起，不能让谁在新社会去讨口。
这就是父亲的遗嘱。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我们做到了，而且生活得比他当初想象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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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王述成，四川省巴中市平昌县人。鲁迅文学院首届研修班学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巴中市作协全委委员。出版文学作品集《老牛教子》《驴子与千里马》《八仙新传》等七种，寓言集《八仙新传》《驴子与千里马》先后获中国寓言文学专著最高奖项“金骆驼”创作奖，寓言作品《猴子尽孝》获“金江寓言文学奖”入围奖；寓言《贪婪》获“全国廉政寓言征文”奖；寓言集《生肖讨论会》列入《中国当代寓言名家名作丛书》出版，作品被《中国当代寓言》、《中国散文大系》、《中国寓言佳作选》、《廉政寓言》、《中国当代微寓言精品》、《寓言故事精品库》、《寓言故事精品苑》、《365心灵成长寓言》、《读品悟优秀小学生成长必读第一书》、《中国寓言作家论》、《黑眼睛孩子——四川儿童文学作品选》等入选。寓言散文集《王述成寓言散文选》获四川省巴中市文学奖。散文《怎不忆父亲》获“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
审稿：张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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