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知子莫若父。可是,人们谁会想到,宋玄抚病逝以后,手把儿子拉扯大的齐夫人,却比一般的父亲更了解儿子。当人们都为找不到宋璟而乱作一团的时候,还是她首先找到了书房的里间屋。
“十有八九在那里”,当她心里这么说着,忐忑不安而又满怀希望地推开那里的门时,见儿子果然坐在桌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见状,齐夫人非常生气,想扇他一巴掌,忽然又笑起来。
宋璟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翻过一页,又继续读起来。
“璟儿。”齐夫人大喝一声,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宋璟反问一句,思索了好半天,“你在这做什么?
“书呆子!”齐夫人哭笑不得地说,“今天你娶媳妇!”
“是吗?”宋璟说着,不禁傻笑起来,“我把这事给忘了。
“快给客人敬酒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
宋璟说着,快步跑出去。
没想到,这件闻趣佚事,却给众宾客增添了许多谈资。当忙乱了阵的宋务本,终于领着孙子桌挨一桌地给诸位宾客敬酒的时候,众人总是以此为由,从各个方面说着这样或那样的话。有的说,新婚不忘励志,将来必能金榜题名、高官任坐、骏马任骑,有的还开玩笑,因迷上书,竞忘了今天是娶媳妇的日子,你是否认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另有颜如玉呢?众人听了,无不哄堂大笑,以致弄得宋璟非常尴,只好一杯接一杯喝酒。结果,本来就不胜酒力的新郎官,还有十几桌没走完,便酩酊大醉了......
宋务本见状,连忙让人把他扶到书房。
这回,宋璟躺在书房的床上,真的睡着了......他甜甜地笑着,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好像正做着什么美梦......直到送宾朋亲离席的时候,他仍旧沉浸在瑰丽的幻想中......
已交亥时三刻了,宋璟还在酣睡中。
齐夫人凑到上房,一边陪公婆品茶,一边谈论此事:
“今天这事,让二老担心了。”齐夫人略带自责地说,“真没想他一下子喝了那么多酒。”
“虽说娶媳妇了,但毕竟是个孩子。”王夫人叹口气说,“赶快把他叫醒吧,没能送客不要紧,千万不能耽误了圆房。”
“平时非常懂礼,没想到出了这事。”宋务本生气地说,“生活上把持不住,做官就更不行了。今后,我们]要严加管束。”
“对对对。”齐夫人连声说,“就这样的,别说做官,连进士恐怕也考不上。”
不料,他们正说话间,宋璟挑帘走进来,喊着:“爷爷,奶奶,娘,”连声说道,“我饿了,我太饿了!”
“能不饿吗?你已经两顿没吃饭了。”齐夫人说着,挑开门帘呼唤了一声下人,“快给少爷做饭!”
“璟儿。”王夫人用规劝的口吻说,“娶了媳妇就成大人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奶奶,出什么事了?”宋璟有点不解地说,“我只记得,跟爷爷向宾客敬酒的时候,有些人一问我,你是否书中另有颜如玉呀,大家便哄堂大笑,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今天这事,你办得有失身份。”宋务本恨铁不成钢地说,“无论做人还是做官,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几斤几两。今天你是新郎官,就应该去做新郎官的事儿,看什么书呢?能否金榜题名,在乎这一天吗?领你谢客,只是个礼节,喝不喝酒,多喝少喝,谁争呢?你可好,别人没醉自己倒先醉了。知道的,说你没酒量,不知道的,敢说你不懂礼,是个缺把火的二红砖呢。就你这样的,该做什么不知道做什么的人,别说考不上,就是将来金榜题名,也不知道怎么做官。应该说,我们宋氏家族的人都是比较优秀的,从广平迁到宋台以来,辈辈进士及第,可一到做官的时候就不行了,四五代了,最
大的只做到县令。我们满心希望,到你这一代能够把这种现状改变一下。”
“爷爷,我错了。”宋璟说着不禁落下几滴泪来,“我没想到,针大的眼儿,却漏进斗大的风。今后,不管做人还是做官,我要永远记住这个道理。”
不料,王夫人正想再说些什么,下人把饭菜端进来,放在迎门的八仙桌上,快步走出去。
宋璟一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众人一见都不禁偷偷笑了。
到宋璟吃完饭的时候,齐夫人见闹洞房的人人都先后走了,便对儿子说:“你快回洞房吧,我让人准备交杯酒了。”
迎门墙上,悬挂着《五子登科》的中堂画,两边的对联为:今宵洞房花烛夜,来年金榜题名时。
中堂画前,条几上的两支蜡烛,把屋里照得红彤彤,亮堂堂。
坐在桌旁,正在整梳云鬓的新娘崔玉娇,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慌乱中连忙蒙上盖头,心里咚咚跳着,双手垂膝不动了。宋璟走到门前,犹豫了好半天,才挑帘走进屋里。他想,这下总算能够一睹娇妻的芳容了,不料,一见她仍然蒙着盖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一阵心动过速,好像突然被钉在地上不动了。他想喊一声,不知道怎么称呼好,叫媳妇太土气,叫夫人没有那样的身份,叫玉娇,一时又张不开口。怎么办呢?他壮壮胆子,向前走了两步,想先揭下红盖头再说,可举起的双手又一直颤抖着,下了几次决心,手指刚刚挨到红盖头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又连忙缩回来。
蒙着红盖头的崔玉娇,想到新郎官此时此刻可能的窘态,不禁阵阵窃喜。原来,她听说宋璟新婚不忘读书,只是觉着他是个书呆子,后来,当从人们断断续续的谈论中,了解到他在婚宴上的表现时,又觉着他是个没星子秤,见了酒不要命,说不定还是个花花公子呢。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响起一首民谣来:
月亮地,明光光，
开开大门洗衣裳,
洗的白,浆的白，
寻个女婿不成才。
又喝酒,又抹牌,
这个日子过不来。
原当崔玉骄从这首民谣中,想象自己的丈夫可能是这样一个不成材时,便顿时感到一种悲哀。至于新婚不忘读书,虽然不能完全说是大智若愚,但顶多也只是个书呆子。想到这一层意思,她便产生了侧隐之心。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原来,是表嫂送交杯酒来了。只见她用条盘端着四个盘子一壶酒进来,见状,一边往迎门桌上
摆着一边笑起来:“哎哟,都什么时候啦,这烈火怎么就点不着干柴呢?兄弟,这新娘的盖头,可不能让人家自己揭呀!”说罢,飞快地转了俩圈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到齐夫人住的西厢房去了。
听了表嫂这话,宋璟仍然有些犹豫。一直到他见蒙着盖头的崔玉娇好像抖动着身子窃笑,才鼓足勇气,用颤抖的双手揭下新娘的盖头。顿时,他眼前一亮,被新娘的美貌惊呆了,只见她满头珠翠,苹果红似的瓜子脸上,闪烁着一双明媚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特别是那罩着凤披的红绸丝绵小袄,再配上那绿色的百褶裙,怎么看都像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凝视良久,这位崔玉娇心目中的书呆子,终于开口说话了:“母亲说你貌若天仙,可在我眼里,天仙怎比你雍容华贵,娇美绝伦!”
见宋璟真的貌若潘安,崔玉娇心中也不禁一阵狂喜,也套用起他的句式:“父亲常说你貌若潘安,聪颖绝人。可在我眼里,潘安再美,怎比你英俊迷人,勾魄慑魂。只是,你是不是聪颖绝人,我却不敢贸然恭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让人匪夷所思,让我觉着,你像个书呆子、酒鬼,甚或花花公子。”
“你哪里知道,自从弘文馆没结业回来以后,我总怕到时候名落孙山,让你跟着个白丁过日子受委屈。我向宾客敬酒的时候,一些人老打哈哈,说我书中另有颜如玉。结果心里一烦躁,没喝几杯酒就醉了。”
“这么说,是我冤枉你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将来,你什么都会明白的。”
“知情话已解缠心线,不用将来,我现在就明白了。今天这交杯酒我先敬你一杯。”崔玉娇说着,捧起一杯酒举到宋璟面前。
“就这样喝吗?”宋璟幽默而带点狡黠地笑着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一大乐事,听说你擅长诗词,在这佳期如梦、柔情似水的美好时刻,怎么也不能任凭美酒穿肠过,只叫两朵桃花上脸来吧?”
“你的意思是说......”
“这还不明白吗?”
“好,那就我吟你对,妇唱夫随。”崔玉娇正想领略一下宋璟的才学呢,便满口答应下来。
两人竟一边喝着交杯酒,一边你吟我对,很快便凑出这样一首诗来:
子时复闻更鼓起,
洞房情深待天明。
何得佳人常相伴?
心诚似痴方乘龙。
爱到何般为极致?
化蝶双化百花丛。
但愿今宵春长在,
更喜明朝彩霞红。
咏罢,二人挽臂而笑,激情如火的宋璟忽然把崔玉娇揽在怀里,送去了一个长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