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飞
原创小说：《行走在秦巴汉水间》 连载之七：古城一瞥
接连两天没睡。阳平关倒车，换成阳平关～安康的慢车后，列车走一路停了一路，途径大小车站，上下车的人是走一路下一路上一路。拢着头帕，穿着长衫，操着一口川陕口音赶场回来乘车回家的妇女老人，上了车像喝了酒似的放下背篓靠着车窗便瞌睡点盹扯开鼾声，车厢里空气污浊难闻。
列车跑了一天一夜，穿隧道过桥梁，进入汉中盆地，望着成片的油菜花织成的金黄色的地毯，耳畔瞬间响起上小学时，老师教唱的那首激动人心的“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的歌声。
车到安康，夜幕早已降临，从来没有见过火车，更不说坐过火车的我，跟一块招工入路的同学说得头句话便是:“啊哟，我的妈哟，这回可把火车坐够了！”
出站扒上段上前来接站的，车门上喷有路徽的卡车，站在紧挨驾驶室的车厢前槽，雪亮的汽车前灯将坡上颗粒饱满穗杆笔挺的麦子照得一清二楚。
车过周家台，站在车厢前槽的人惊呼：“汉江。”循声而去，夜色中，只见一条撒满碎银的江水正从容不迫地穿过浅层礁石缝流向远方。
当天晚上吃完饭，听说明天休息。顺着铁道回住地西头货场路上就有人迫不及待的一个跟一个相约：“走，明大早，咱们一块看汉江去！”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碧如蓝。清晨的汉江，初升的太阳照在江面，跳动的江水瞬间变成了一块柔软的细绸缎面。看到江边有摆渡，有人提议：“走，坐船进城转去。”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带头身子斜着，顺着沾有砂子陡坡下到渡口，踩着厚重结实的一尺来宽渡板跳上摆渡。
渡船离岸，撑船的人从船头篙筒里抽起扎在砂砾中的篙子，弓背弯腰脚趾分开紧扒船板，双手紧握足足有五六米长的，一头装有锥形铁器篙尖的篙子，胸腔顶着扎在水底的篙子，倒着步子，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渡船顶向看似温顺听话，实则激流涌动，泛着一个个好看的漩涡的江心。逆水而行，具有丰富执舵经验的舵手太公，眼睛紧盯着船头，沉着冷静地根据江面水势的变化调整操纵着舵位。五分钱一张船票，船舱长凳上坐得是位背篓塞只猪仔进城给猪看病的，身着破旧的粗布长衫，头上戴顶草帽的老头和一位身穿四个兜老旧中山服的乡镇干部，船板上站着的是位脚穿草鞋挑着一对空茅桶进城掏粪的农民。刚才急着进城的男男女女几个人，这会坐在紧靠船帮的长凳上，兴奋激动地身子侧着手探入水中正抚摸着光滑细腻的江水，尽情地欣赏着江面的景色。江水真清，清到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江底的卵石；江水真凉，凉的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对岸是一片白色如银的沙滩，那砂堆积的很厚，高一脚低一脚的踩在上面，一不小心砂砾就会钻进鞋兜。远处是一排树叶婆娑的白杨树，船上下来，走出沙滩，顺一条架子车砂土路，过一个石灰窑就进了县城。
县城不大，多是平房。四四方方的土漆八仙桌，竹条竹椅，竹椅虽小带有靠背。天热，路过街边家户门口，无意中扫一眼，能将临街家户堂屋摆设看个一清二楚。古香古色，家家户户弄堂里陈设几乎一样，千篇一律。
令人感到失望是，桥头街口两个门市，一个是五金门市，一个是百货门市。都是电影《林家铺子》门板店铺。桥头一进去，左手一拐，马路对面的百货门市虽然老旧，柜台里外摆放东西还算整齐。卖布的柜台里边是一个五官端正，脸盘椭圆，个子高挑，人样好看，唯一缺陷，是一个眼睛好像稍微带点斜视，但是瑕不遮瑜，看上去大概跟我们一般大小的年龄女售货员，那售货员令我心动。后来进城，每次进门市我都会多看她几眼，思绪也随之会插上翅膀，飞回插队的生产队，似乎她就是自己的心上人燕妮。
桥头一侧是一五金门市。门市里边光线很暗，东西也堆放的凌乱，推开装有玻璃的合页门进去，前脚还没迈入，后脚就已经出来。原因是那商店地下堆的那堆铁疙瘩太乱，乱的让人看了心口添堵。
顺着那家木门百货门市再往里走，是一条东西方向的街道。街道太窄，窄的不像是个街道，反倒像一条泼泔水过牛车的弄堂。走在街道随时能看见穿着长襟短衫的妇人，端着一锅泔水连洒带泼倒进街面的下水道。白墙黑瓦，典型的徽派建筑。街道上不时的有牛车经过，牛车上拉着木质的粪桶，粪车过后路面上滴下散发着尿味的尿渍。尿渍发黄，酸臭熏鼻。顺着街面往里走，是新华书店，隔条道过去是一上下两层的临街砖楼，二楼卖的是体育器材、文具用品。玻璃柜台里摆的有铅笔纸张，学习用品。靠墙的货架上摆的是体育用品。面积不大，砖地面，有些凸凹不平，不过东西还摆的齐整，年青的售货员态度也好，给人感觉十分热情。一楼是木柜台，兴许是进进出出包括上楼的顾客都要从柜台前经过，所以，与楼上相比，就没有二楼干净。柜台里边，贴墙的货柜上立着一卷一卷各种颜色的布匹。那年月布匹颜色少，多是棉的，少有化纤产品。卖布的木质柜台上还摆着几卷子面料不同，花色各异的卷布，为的是一旦有顾客来买时，就可以绽开用米尺量布扯布，柜台前不时都有人问布买布，不时地能听见营业员“刺拉刺拉”扯布撕布的声音。
商店出来走不了几步，就是电影院，电影院过去是山货陶瓷门市。棕垫棕箱，铁皮簸箕，毛竹扫把，陕南竹子多，竹器产品多，只不过是与所有的门市一样都是光线太暗，全是靠门口进来的光线调节门市里边的亮度。与前边的几个门市铺面一样，店铺也是老旧厚重的木门。陕南人与四川农村家户一样喜欢窝浆水菜、泡泡菜，铺子门里一进去地上蹲的都是土陶浆水泡菜坛子。那泡菜坛子小，坛子外面有好看的花纹。而窝浆水的坛子就不一样了，肚大口小，做工也没泡菜坛子那么精细，有些粗糙，像位快要临产的孕妇，体态臃肿，少了形象。购物的人少，店铺显得有些冷清。再往东走，就到了当地人说得东关街口，这道街是回民街，与街口食堂比起来，自然要多了些牛羊肉。饭菜也不像正街食堂里卖的那些饭菜，那么单调，除了素汤面，就是几样简单的炒菜，到处散发着一种乳酸味，酸辣味，倒人胃口。东关食堂的饭菜多了冷盘，泡馍，羊汤牛肉。
县城跑一圈回来，人困马乏，尻子铺上一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昨晚火车上下来看安康城灯火辉煌，还高兴地在心里说：“啊呀！安康好地方。今进城一看啧，烂囊囊的连延安也不如。”
隔天再到认识已有半月，学员队在一个组的，天天邀请组里学员礼拜天了“有事没事到家里来他玩”的城里住的学员的家里去了一趟，没想到上午去，下午走，饭时连个让话都没有。以至于几个人在回来路上还在骂：“这的人怎这么吝啬小气，口口声声喊得叫人有事没事到他家里去玩，人去了，坐了一天，吃饭时间怕得连句让话都没有！”
安康，这个山青水秀，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离家之前兴奋地在地图上寻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到了以后，才发现这里的农作物的种植，根本没有贵气。北方红薯栽前要秧苗，这里红薯栽种时，雨中头戴斗笠，身上披块塑料尿素袋子的农民，手里捏一把掐成小段无根红薯叶茎，胶泥湿地里弯腰走一步插一段，踏一脚就能成活。那些年，“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安康，跟全国各地一样，人们的生活都十分困难。前不久，我在跟一位当年一批入路，家是安康，我调入铁路法院前，刚参加那会俩人曾在一块呆过，关系要好的朋友在微信聊天后才知道，他们插队那会农村人有多穷，农民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他说：“安康不同于你们陕北，你们陕北是黄土高原，安康这地方都是石山，只是地层表面有一层土，土壤很瘠薄。只是这地方气候湿润，雨量丰沛，庄稼不长都不行。”他说他插队那会，在队里当记工员，全队二百四五人口，人均一亩来回土地，还是坡地，一年还只能种一茬庄稼，后来搞了个间作套种，麦子地里带包谷，麦子收了，务包谷，粮食产量才有所提高。我说：“我记得咱们那时候粮站买的供应粮里还有粗粮。”他说：“就是的。40%的包谷糁，还搭配的有5%的蚕豆。”我说：“哪和咱们在西乡时，吃得供应粮比例要差的远了。”他说：“可不是。你不知道，我插队那会，一个生产队只有三十来亩水田，而且还是泡冬田。泡冬田雨水多，地下水在田里排不出去，水稻可以说是在田里泡大的。”我听了笑着说：“那才是名副其实的水稻。”他听了，苦笑了一下说：“我们每年一个人只能分三二十斤大米，所以，平时主要靠吃包谷糁和擀面。有时候社员家娃么些，看见我们吃饭，爱的站在家门口看着我们吃饭，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他说他队里社员穷的。哪年上队长他大死了，他妈带着他妹子另外嫁人以后，他跟着他婆过，他婆死了，买不起棺材，他花四十多块，在社办水泥预制板厂，买了口水泥棺材。队上开社员大会，买不起煤油，借我们知青点的煤油灯，开会放在我们知青住的房子里。那时候附近有没有商店，我们买零七八碎，尕东八西的东西，只能上离我们不远山坡坡上的公社代销点。队长相亲时，还借的穿得是我的衣服，我个子高，他个子低，衣服把他尻子都快要苫完了。
作者简介：
高飞，曾用名高和平。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插过队，当过民小教师。77年入铁路工作，干过列检，换过闸瓦，烧过锅炉，当过法官。为证明自己的爱好和价值，走出大巴山，早先搞过通讯报道。后因个人经历触痛，开始学习文学创作。作品散见《西部散文学会》、《今日头条》、《当代作家》《当代文艺》、《延安文学》和地市，路内报刊。创作有中篇小说《汉江在这拐了个弯》、《照顾好你哥》；连载《南窑则》、《山坡坡上开满了山丹丹花》；散文《我们走在大路上》、《山远月愈明》、《小镇》、《驴友》、《蟠龙川》、《射它个海阔天宽圆溜溜》、《老沟的腊月》《列车行进在西延线》《山上那棵黢树》《额吉》等50万多字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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