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书评之陈忠实《白鹿原》

如果要评选当代作家中具有史诗性意义的作品，非陈忠实的《白鹿原》莫属。

《白鹿原》是一部记述渭河平原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也是一轴描绘中国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命运起伏的长幅画卷。小说描写了从清末到建国初期约50年来发生在古老的关中大地上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时刻，以白、鹿两家两代人为争夺白鹿原的统治权而争斗不已，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悲剧：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内战，白鹿原翻云覆雨，王旗变幻，家仇国恨，交错缠结，冤冤相报代代不已……古老的土地在新生的阵痛中颤栗着、挣扎着，无数的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有的人留下希望，有的人留下悔恨，更多的人却给了这片土地无尽的苦难与泪水。

在陈忠实生动老辣的笔下，正直仁厚、稳健沉静的族长白嘉轩，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鹿子霖，博古通今、神秘莫测的朱先生，性格冷静、看淡钱财的冷先生，勇敢刚正、偏执单纯的鹿兆海，成熟稳重、深明大义的鹿兆鹏，大胆率真、富有个性的白灵，懦弱自私、见风使舵的白孝文，重情守义、敢做敢为的黑娃，追求爱情、崇尚自由的田小娥……一个个人物形象显得无比鲜活，仿佛一翻开书就可以看见他们出现在我们眼前。

印象最深的当属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黑娃和田小娥这几个人，他们也被视为《白鹿原》中刻画最成功的人物形象。

小说主人公白嘉轩是白鹿村的族长，无论是对家人、朋友还是族人，他都秉持公正仁义、宽容大度的做人原则，他一生光明磊落，同时又疾恶如仇，他是儒家传统文化的继承者和维护者，是传统道德伦理所塑造出的“完美人物”，当白鹿村遇到各种天灾人祸之时，他勇敢地率领族人战胜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他也是白鹿原上传统秩序的坚定维护者，即便是自己的儿子白孝文犯了乡规民约，他依然不徇私情、严惩孝文，白嘉轩集儒家传统道德与保守落后势力形象于一身，代表着那个时代即使是最被人尊敬的“尊长”也不乏劣根性。

鹿子霖是作品中另一人物形象，他与白嘉轩正好形成对比。从作品中可以看出，鹿子霖近乎一个无赖、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纯粹一个虚伪淫荡却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他又几乎集所有恶德于一身。他看不惯白嘉轩的威风，处心积虑地报复陷害白家，白孝文的惨状和田小娥的悲剧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对自己的儿子也几乎毫不关心、没有亲情，自私冷漠的鹿子霖后来遭到了批斗，最后疯了，冻死在自己家的柴禾房，也算是罪有应得。

朱先生在《白鹿原》中，是作者笔下又一奇异的人物，他最具有智慧和预见性，是带有“仙家风骨”的人物形象。朱先生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他每一次的举动都是神迹。他凭借一张口，使清朝巡抚几十万兵勇退却，又预测几十年后的红卫兵挖了他的坟墓。当然，他的禁烟之举、赈灾施粥以及抗战期间要求奔赴前线杀敌的英勇行为也令读者印象深刻。他在白鹿原上近乎一个完人，是众人所崇拜的偶像。他是白鹿的化身，也是美与善的象征，他是个诸葛亮式的人物，却比其更完美，因此成为所有人都尊敬崇拜的以为“神”的圣人。

黑娃则是反叛式的人物，他不爱读书，藐视一切陈规陋习，他性格偏执、狭隘又极其直率，是匪性与人性的交错杂糅。黑娃引回郭举人的小妾田小娥，却不被族规容纳，于是他们选择逃避，过着一种独立自由的爱情生活。黑娃出于无奈，去当了土匪，其后又被收编为正规军，当厌倦了杀戮与征伐之后，黑娃找到朱先生并拜其为师，立志“学为好人”。可惜洗心革面后的黑娃在政治斗争中被冤而死，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至于田小娥，完全是个悲剧人物。她与黑娃真心实意地彼此相爱，但他们的结合不被别人接受，还遭受白眼讥讽和族规的制裁。她被鹿子霖利用陷害白孝文，又依附鹿子霖而生，白鹿原上几乎人人都将田小娥视为淫娃荡妇、不洁之人，但田小娥作为一位弱女子，为了生存又能怎么办呢？对于田小娥这一人物形象，不能简而单之地说她是荒淫、堕落，她在作品中更是作者刻画的冲脱传统保守而追求自我解放的人物形象。田小娥是那个时代中受封建传统观念与习俗所迫害的典型代表，她应该被同情和可怜，而不是一味地唾骂与批判。

总之，《白鹿原》中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塑造是细致入微的，每一人物形象都有着很深的文化象征意味，体现着民族文化的深邃与厚重。作品通过对人物形象的描写，对人性进行深入的剖析，给读者一种独特的立体感，同时也展现出白鹿原这片古老大地上一幕幕动人心魄的历史悲剧，让我们看到了旧时中国农村文化的底蕴和民族灵魂，让人喟叹不已。

巴尔扎克曾经说过：“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就是这样一部堪称“一个民族的秘史”的鸿篇巨作，为了写《白鹿原》，陈忠实花了两三年时间收集资料，然后回到位于西安市东郊灞桥区西蒋村的老家，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用了四年时间完成了这部旷世奇作。

《白鹿原》面世后确实出现了好评如潮，畅销不衰，一时“洛阳纸贵”的盛况，却也一直有不同的争论和批评，比如文中对男女性事的描写过于直接和露骨，读来让人感觉面红耳赤、心跳加快，在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这本书甚至被不少人与贾平凹的《废都》一道被认为是“黄色小说”，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已经删掉了许多这方面的描写，这也是《白鹿原》被世人最为诟病的地方。

还有书中对田小娥死后化为冤魂纠缠戏弄鹿三的情节以及被白鹿原百姓认为是田小娥带来瘟疫的描写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时又觉得莫名其妙，毕竟《白鹿原》是一部史诗性的现实主义小说，似乎不应当掺杂“魔幻主义”的水分。

当然，这些不足并不会影响《白鹿原》作为一部伟大的史诗作品的地位与荣誉，就像我们如果想了解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面貌就不能不提到《平凡的世界》一样，如果你想浏览从清末到建国初期的中国农村生活，尤其是发生在古老的关中大地上的民族秘史与历史传奇，那么，《白鹿原》一定是你最佳的途径。

时下，《白鹿原》已被改编成电视剧，正在电视屏幕上火热播出，但我建议你还是要去看一下原著，因为，再好的导演也揣摩不出陈忠实对国家与民族、对历史和命运的深刻思考，再优秀的演员也演不出小说中那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

因为，写人写地写村写树写白鹿曾逐原上， 无欲无贪无求无嗔无忠实再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