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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之死:日本文化和毁灭美学的牺牲品

时间:2019-08-15 01: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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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之死:日本文化和毁灭美学的牺牲品

一、

1970年11月25日中午,三岛由纪夫对日本自卫队东部军总部的官兵发表演讲。演讲完毕,他切腹自杀。

整场事件颇有戏剧性。几天前,三岛预约了和自卫队益田将军的面谈。益田怎么也想不到三岛会劫持他。

但三岛没有伤害益田的想法,他只想利用益田召集起自卫队的官兵。他跳上益田办公室的阳台,面对人头攒动的军人,慷慨陈词。于12时半,自行切腹,痛感让他的整个背部都弓起来,划完一横之后,他一度没有力量在腹部拉一竖。但最终意志推动着刀锋完成了十字。

他倒在血泊中,肠子往外流,他请求森田必胜立刻砍下他的头颅。按照武士传统,武士切腹后,要有人在一旁充当介错人,实施斩首来减轻武士的痛苦。森田砍了三刀,都没有砍下三岛的头。另一名学生接过刀,三岛的头立刻轱辘到一边。

三岛由纪夫在自卫队阳台上演讲

“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三声大喊后,森田必胜切腹。他是个年轻的学生,一直把三岛视作精神导师。盾会是三岛由纪夫创办的极右翼民兵组织,他们两个一直是组织的核心。盾会成员们志同道合,希望复辟天皇制帝国。

三岛从小和祖母一起生活。老太太是贵族出身,不断地用语言向三岛还原贵族的荣耀。三岛颇迷恋旧时代。在60年代后,他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一生书写的美学的根基——天皇。

可是二战后,天皇的神话被毁灭了。1946年,天皇发表诏书,承认自己是人。对日本人来说,这是比战败和和平宪法更大的打击。

“为什么天皇应该是一个人类呢”,三岛不断地问,又不断地回答:天皇不应该是人。从三岛言语中能够读出怨怼。“圣战”中的日本青年为了天皇的神话战死,如今天皇亲口说这个神话是假的,天皇辜负了日本,辜负了青年,辜负了文化,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守护一个美丽的梦。

菊与刀是美国文化历史学家对日本文化的解读。菊是皇室纹章,代表了细腻温婉的审美观,刀是武士象征,代表了暴烈坚韧的武士道,它们是日本这把扇子的阴阳面。三岛喜欢这个论述。在他眼里,战后的日本,只谈审美,讳谈天皇和武士,这是日本文化的失衡。三岛要以政治手段重塑日本文化。

切腹现场

二战中,高中毕业的三岛参加过征兵体检,在一个军用机场等待被送往战场,和千千万万的日本青年一样,心灵被“圣战”激动起来,希望战死。他习惯把“死亡”浪漫化,毁灭是三岛美学的终极指归。蔚蓝的天,无所事事的生活,远离战争的同时被世界大战的末世感笼罩,都在为死亡幻想添油加醋。

仅仅把三岛理解成一个帝国主义者是片面的,因为政治进入三岛的生活,不过是在他人生的最后十年。年轻的时候,他热衷参加“圣战”,却又和普通大兵不同,他对胜利没有兴趣。他只是想死,“圣战”给了他死的机会。

在三岛的生命里,想死的美学比帝国主义美梦更早成熟。

二、

密集的作家自杀成了日本文学界的一个特殊现象。1927年,芥川龙之介服安眠药自杀,1948年,太宰治投海,1972年,川端康成吸煤气自杀。

但要认为毁灭倾向只是日本文化的独特气质就大错特错了。毁灭的故事有特别的审美价值。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不顾父亲的告诫,高高飞翔,终致太阳灼伤翅膀,生命陨落。伊卡洛斯成为了不懈追求的象征。但试想,伊卡洛斯没有死,它还会成为象征吗?一个浪漫的死为伊卡洛斯的故事注入了丰富内涵:命运,对命运的不屑,对毁灭的轻视,一个耀眼的死亡是生命能够给予追求的最大肯定。

死亡、英雄、天才往往是复杂地结合在一起的。拜伦牺牲于希腊独立战争时,他的浪漫主义事业达到了高潮。他曾为扫罗王作诗,“武士们,首领们!当我在征战时,敌人的刀剑若将我刺穿,休理会你们国王的尸首,把锋刃埋进迦特人胸口”“死也要尊严,就像在今天”。他的牺牲是有尊严的配得上英雄身份的牺牲。

西方亦有哲人恩培多克勒,为证明自身神性而向纵身一跃的故事。死亡又和神性结合起来。

法国有作家波德莱尔,则从死亡、腐烂中挖掘美。死亡和阴暗的美学结合起来。

波德莱尔

幻想一个内涵丰富的死亡作为生命的结局自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只不过,日本的文化容易让幻想付诸实践而已。

大凡天才人物,又多有自恋倾向。盼望自我毁灭的美学里还暗藏这样一个信念:作为天才人物,自己命定会有一个奇异的死。对三岛这种自恋狂,自我毁灭就是他艺术人生的最后一件作品。他的死是他精心设计的,是他个人美学历程上自立的一座雕塑。

佛洛依德把自恋和同性恋联系在一起,三岛的生平似乎能印证这种关系。他是个同性恋者,从小喜欢健美的肉体。他又很自恋,从小喜欢旁观自我。在一次与堂妹的打仗游戏中,他中枪倒地,他凌空看自己,“我想象着身子倒下去的模样,觉得异常兴奋”,活像纳西索斯在水面上顾影自怜。

成年后,他努力健身,打造了一副完美肉体。对同性肉体的喜爱,更像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认同了。他认同一个浪漫的毁灭,在毁灭的仪式里,任何一个细节都应当完美,包括肉体。

三岛仿圣塞巴斯蒂安

圣塞巴斯蒂安,因为信仰基督教而被绑在架子上乱箭射死。在画家的笔下,他双手绑缚过头顶,年轻的肉体袒露无疑,身上歪歪斜斜地插着箭头。这个死亡场景之美让人忘记了宗教,只记得美和美的毁灭。三岛模仿那些古画的构图,自己当塞巴斯蒂安,拍了照片。照片上,自恋和毁灭美学耀眼夺目。青年仿佛不以毁灭为痛苦,他抬头看天,知道毁灭已让他成圣。

美的毁灭是比美更美的美。

三、

对于赏玩死亡的人,选择死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岛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实践他的美学。

三岛曾有上战场的机会。但在要入伍的时候,他误导了医官,医官误诊他有胸膜炎,所以他没被允许入伍。他幻想为“圣战”而死,但幻想还敌不过求生欲。他知道自己是天才,天才的光芒还没有被世人看到,如何能轻死呢?和别的作家比,三岛更享受声望。

和任何人一样,三岛也有暗面。一面幻想毁灭,一面畏葸不前。一面张扬,一面脆弱。还未成名的三岛和太宰治在银座的一次聚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三岛故作姿态,想对文学前辈宣战。他突然向太宰治说,“太宰先生,我讨厌你的书。”

太宰治平静地说,“你尽管这样说,可你还是来了,所以还是喜欢的呀。”

三岛觉得很羞耻,因为太宰治戳到了他的痛处。

太宰治

这个细节很有意思。在三岛张扬刚强的表象下,还有一个不相称的脆弱敏感的三岛。在我看来,这个场景隐喻了三岛和现实的不协调,也隐喻了他自己的不协调。他在赴宴前雄心勃勃,以为自己是阳面的三岛,却在现实中碰了壁,作了笑柄,这种碰壁把他还原为暗面的那个三岛。他自己也明确感受到了卑琐的地方,并引以为耻。

他最著名的小说《金阁寺》里有这样一个片段。口吃的沟口钦慕邻家姐姐,欲望害得他什么忘了自己的缺陷。他盲目地在黎明前奔跑,然后藏在一棵树下,等待每天凌晨骑车上班的美女有为子。等来有为子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为子来了,他从树后冲出去,站在她面前。

有为子斥责他,“干嘛!你这个结巴还恶作剧!”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结巴,一个被现实世界鄙夷的结巴。之后,他羞愧难当得跑掉了,像三岛从太宰治面前跑掉一样。欲望支使他埋伏起来,暂时忘记了暗面,但现实却迫使他正面面对一个和他所希望的表象不同的“我”。

金阁寺

我曾观看过三岛切腹前,在自卫队东部军总部阳台上演讲的视频,当天有大量媒体现场转播。阳台很大,楼宇很大,显得三岛很小。阳台下的练兵场到处是交头接耳的士兵,伺机而动的警察。警车和救护车鱼贯而入,警笛声、直升机声、风声、吵闹声,让三岛的声音时断时续。他的演讲一点都不慷慨激昂,反而因为这个特殊的场景显得异常滑稽。看着看着,我甚至开始同情他。

他自杀的过程也很像闹剧。森田介错时,有两刀都没砍在他的脖子上,而是砍在了背部和身上,那时他还没断气,只求速死。

他想以死来叫醒自卫队士兵和日本社会,但后者普遍把他当疯子。现场的士兵根本没人在听他说什么。

现实很骨感。一生为之梦想的终结不如人意。三岛要向士兵们展示的是一个阳面的三岛,但关于毁灭的一切幻想终于进入现实的时候,现实却击碎了阳面。他演讲的时候,声气好像逐渐低下起来,意志逐渐消沉起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他是否在那一刻感到了暗面三岛呢,那个脆弱的羞怯的三岛?那个他一生希望予以克服的三岛?他对现实是有所期望呢,还是像沟口一样,美已经是他的痼疾,让他忘了期待什么,他只是在往前奔跑,跑向死亡?

四、

不论结局多荒唐。三岛还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对象。末年的三岛,沉迷于帝国主义不能自拔。但在解读他时候,政治思想分析不应盖过文化思想分析。因为连三岛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除了笼统的“帝国主义”外,他的政治理想到底是什么?

他毕竟是个作家。斯托克斯用“同性恋、阳明学、天皇崇拜”来解释三岛自杀的动机。

王阳明一定想不到,他的哲学会被用在自杀上,他激励人行动起来,所谓“知而不行,是为未知”,所以既然“知”,就一定会“行”,便是“知行合一”。

这句话给了三岛自杀的勇气。毁灭美学既然是他一生心心念念的,倘若不实践,又怎么能叫真正理解了毁灭美学呢?说了的话,一定要实践,最富浪漫气质的三岛又有着自我克制的古典精神。不过这种自制在引导他走向死亡。

三岛由纪夫

贯穿他的一生,然后像线绳一样串气种种自杀动机的命运之手正是他自己的美学。他沿着美学的路,一路寻根究底。尽管三岛自己对毁灭的审美并不完全来自于日本文化的教育,但长大后的他,无疑嗅到了日本文化里有和自己个人气质相投的成分。他循着这个气味,闻到了武士道,闻到了天皇。不知不觉中,他成为了逆现代化潮流中的浪花。

战后的日本没多少人爱谈武士道了,他不能允许这样的趋势继续下去。

三岛谈不上尊敬天皇,在日本人中,他是少数敢于直言不讳地批评天皇的人。和美国人利用天皇的心态一样,他事实上是希望天皇做他三岛的傀儡,做一个守护他所理解的日本文化的镇墓兽。

“神风连”事件是日本现代化过程中的一次逆流。1876年,明治政府发布“废刀令”。日本要转向现代兵役制,国家不再为贵族武士们发俸禄。武士不仅找不到工作,还被禁止带刀。刀是武士的灵魂,不带刀还能叫武士吗?困惑不解的武士们还无法理解现代社会,之后发起暴动,最终被镇压。

这件事在日本和西方人眼里被视作愚昧的反动,但在三岛眼里是绝望的反抗,三岛认同武士们的做法——他们试图捍卫文化的统一性,而拒绝现代化对文化的改革。三岛在为不理智的逆现代化狂热举动做浪漫的文化辩白。

三岛由纪夫

二战已经过去很久了。天皇制和武士道在战争中的表现不言自明,那些疯狂的日本兵在“传统”的激励下,已经不能算人了。一个和平的时代里,应该禁绝野蛮,天皇制和武士道应当被淘汰。

实际上,这种被淘汰的趋势也在发生。日本天皇的地位比英国女王还不如,对武士道的狂热崇拜则在被每一个爱好和平的日本人拒斥。他们只能做某种遗迹,被摆在博物馆里了。

不仅是日本,全世界的现代化都是不可逆的大潮。

政治上的三岛失败了,文学上的三岛永生了,他的毁灭美学依然有价值。

对于我们来说,则应该认识到:美学应该超越政治,政治实践是美学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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