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郑良王成 ◇“低门槛、低成本、低风险、高收益”，电信诈骗仍处于多发态势◇赴边境打击诈骗窝点，拆除赃款建房，非常手段直捣“毒瘤”◇光靠一时一地治理难以根除“病灶”，必须完善打防管控顶层设计
抓获上百名犯罪嫌疑人，劝返拟赴境外人员2000多人——这是福建安溪自9月起全面打击整治电信网络诈骗“百日会战”的成果。作为中国大陆最早出现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地区之一，十余年来，安溪将打击整治电信网络诈骗作为党委政府重点工作推进，每年开展专项打击。但《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了解到，从全国范围看，此类犯罪“低成本、低风险、高收益”状况尚未根本改变，犯罪仍处于多发态势，仍有一些人受暴利驱动铤而走险，光靠一时一地的整治难以铲除该类犯罪滋生蔓延土壤，要完善打防管控的顶层设计，提升违法犯罪成本，将相关职能部门共同管控、治理落到实处。非常手段清除毒瘤从安溪城关出发，沿着崎岖的山路行驶近一个半小时，记者来到位于大山深处的长坑乡。十余年来，这个有着9万多人口的乡镇始终是电信网络诈骗重点整治的地区。长坑乡党委书记陈鲜明告诉记者，目前，全乡列管的电信网络诈骗高危人员上千人，外出作案人员不少。在长坑乡文坪村，记者看到一处刚被拆毁的大型建筑，拆除的钢筋、水泥堆在地面。“这栋楼有6层，框架已建好，只剩下外立面装修作业，9月初被乡里拆除。”长坑派出所教导员蔡荣洲说，修建楼房的村民家中有电信诈骗前科人员，当地按违章建筑对楼房进行了拆除。将电信网络诈骗分子赃款建房进行强制拆除，是安溪整治电信诈骗的措施之一。记者采访了解到，9月起，安溪针对诈骗嫌疑人实施“五个一律”：诈骗赃款建房一律拆除，赃款一律追缴；涉嫌诈骗人员在城区购买了学区房，资金来源难以说明的，一律取消城区公立学校就学学位优惠；一律停止城乡居民医保城乡补贴；一律列入失信人员名单，限制乘坐动车、飞机及入住高消费宾馆等行为；一律停止诈骗人员所在村居由县级安排的所有政策性补贴及向上项目补助申请。“此类犯罪违法成本低、收益高，一些人想着一夜暴富铤而走险，采取非常手段，就是要让不法分子受到惩罚。”安溪县委书记高向荣说。同时，一支由公安、镇、村干部等组成的70人打击突击队赴云南边境，与云南警方合作，打击安溪籍诈骗人员在边境内外设立的窝点。“安溪籍诈骗人员作案主要是通过偷越国边境，在一些东南亚国家设立诈骗窝点，针对中国民众实施诈骗。”安溪县公安局负责人说，安溪还全面提高安溪籍人员出境门槛，将有诈骗前科、偷越国边境、无正当理由频繁出入重点国家或出入境记录异常人员列为高危人员限制出境或护照作废。上世纪90年代末，受台湾地区影响，安溪成为中国大陆最早出现电信网络诈骗的地区之一。为根除这一“毒瘤”，当地采取了不少非常规手段：重点乡镇每周组织一次“清村”。多个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多发的重点乡镇负责人介绍，镇、村干部和公安、协警等人员组成的工作组对重点村进行挨家挨户突击检查，有时在半夜，有时在白天，重点查处利用民居设立诈骗窝点，屋里是否有大批银行卡、手机卡等作案工具，是否有可疑人员等。“‘清村’做到‘四个不落下’：不落下一个村、不落下一处住宅、不落下一户村民、不落下一个可疑人员。”某重点乡镇党委书记说。安溪县组织了专门巡逻队，通过入户清查、设卡盘查、巡山等方式，对电信诈骗犯罪“露头就打”，对安溪境内特别是利用偏远山头设立诈骗的团伙进行全力围剿，压缩在安溪当地设立诈骗窝点的空间。通过长达近十年的整治，到了左右，诈骗团伙在安溪境内已难以立足，但此类犯罪并未销声匿迹，一些安溪籍诈骗分子开始流窜到全国各地乃至境外作案。犯罪“生态链”尚未根除记者调查发现，电信网络诈骗具有“低门槛、低成本、低风险、高收益”的特点，此类犯罪仍处于多发态势。设立窝点成本不高，从事诈骗门槛低。“从抓获的诈骗人员看，中小学文化程度的占了绝大多数，三五个人，几部手机、几台电脑、一些银行卡就能实施诈骗。”多位一线受访公安民警说。上下游犯罪利益链仍存，银行卡、手机卡管理存在薄弱环节。安溪县反诈骗中心负责人郑子璐说，从查获的案件看，银行卡、手机卡实名不实人现象较为突出，这给公安机关调查取证带来了难度。各地打击、管控电信网络诈骗没有形成合力，仍缺乏统一标准，难以形成有效震慑。安溪县公安局多位民警说，十余年来，安溪对于诈骗人员始终坚持依法从重、从快查处，一律不适用缓刑，在法定刑期内“顶格处理”，但在全国范围看，各地在电信网络诈骗立案标准、取保、适用缓刑等方面标准不统一，有的地方对该类犯罪的惩处起不到有效震慑作用。违法成本低、犯罪收益大，电信网络诈骗滋生蔓延的土壤仍然存在。记者在安溪一些乡镇和中小学采访了解到，“羊群效应”在电信网络诈骗滋生蔓延中表现明显，诈骗团伙成员通常是宗亲、乡邻等，一些村民看到亲朋好友搞诈骗盖了豪宅、开着豪车，也经不住诱惑参与，这也影响了一些学生的价值观。打击整治需“全国一盘棋”“重点是消除存量、遏制增量。”安溪县委负责人说，当地在课堂教育中增加了反诈骗内容，与家中签订责任书，在学校警示教育；对于诈骗前科人员，帮助、引导他们在当地从事电商、特色农业等，解决生计问题。多位受访干部群众说，改变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错误观念，必须提升违法犯罪成本，对诈骗分子形成震慑，形成诈骗犯罪人人喊打的综合治理格局。记者调查发现，遏制乃至铲除电信网络诈骗“毒瘤”任重道远，光靠一时一地治理难以根除“病灶”，必须完善打防管控顶层设计。多位受访公安民警提出，网络空间的治理仅靠公安一家难以奏效，应明确银行、第三方支付机构、通信运营商、网站经营者等相关方在防范、管控、协助打击方面的法律义务，配套具体的法律责任，改变当前联席会议协调力度不够的局面。“要明确银行、第三方支付机构、通信运营商存在安全漏洞被犯罪分子频繁利用，明知存在安全漏洞却不整改的，电信网络诈骗等犯罪协助打击不到位的，应当追究法律责任。”高向荣说。各地在执法和法律适用中标准要统一，特别是对电信网络诈骗人员适用取保、缓刑、判决追缴违法所得等附加刑的标准要统一，从严把握，提高违法犯罪成本，不给诈骗分子流窜作案的可乘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