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大鑫
来到边疆已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收到不少来自无锡的消息，问我在这边过得怎么样，嘱咐我要保重身体云云。
时间真的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曾经我以为我会在无锡安身立命，不想无锡原来只是个过路站。
日子总是这样，经历的时候不觉得，等真正过去的某个瞬间，便会突然忍不住的回忆。再次回望那段对于很多人来说痛苦的岁月，再次回望那些人那些事，像是一幕幕又发生在眼前，触手可及。
1
第一次知道杨伟是在连队的花名册上，我震惊于一个人内心要多强大才能顶着这么个名字行走世间。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朴实的人。
杨伟长在淮北，性格大大咧咧，异常热情。这是他入伍的第五个年头，从转士官当班长到现在，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大嗓门，每次在训练场吆喝咋呼起来，总给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他歌唱得好，热爱跑步和搏击，篮球打得更是贼溜。在他的带领下，连队连续两年拿了团“砺剑杯”冠军。他说他明年不打算退伍，想一直将汗水挥洒在这片火热的军营。
宣布转隶人员名单的那天，当营长说他由于白细胞偏低，不能跟大家去边疆时，这个淮北汉子瞬间失控了，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喊着为什么不让他去。一直到人群散去，他还不肯离开。他拉着营长，一遍遍说着他身体没问题，一遍遍乞求不要将他跟大家分开。
那天，他找了很多人，连长，指导员，营长，主任，军医，认识的不认识的，低声下气苦苦哀求。我明白他的不甘心，就像小时候刮奖刮出“谢”字还不肯扔，非要把“谢谢惠顾”都刮的干干净净才舍得放手。最后，直到团长找他谈心，明确说“不行”，他才真正死心。
去边疆的前一天晚上，杨伟买了一个大蛋糕给大家送行。那晚，他不停地跟大伙拥抱，拍打着肩膀说一些道别的话，说着说着，就又红了眼眶。他说忘不了曾经跟大家互相鼓舞跑过的那些日薄西山的景致，互相陪伴看过的那些破晓阑珊的寂夜。他说忘不了在这个云蒸霞蔚、擂鼓震天的火热营区，曾经一起冲锋留下的默契无言的并肩，一起呐喊洒下的燃烧沸腾的热血。他说此时此刻让他想起了退伍时的场景，只是将来他离开的时候不再有曾经的兄弟为他送行。第二天，一直到大巴车缓缓驶离营区，他都没有出现，可是我分明看到一张伤心欲绝的脸。
相识免不了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我们活在一个还学不会告别就要匆匆离开的时代，为了生活和梦想，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天涯。明天，你将登上一艘钢铁巨轮乘风破浪，我将选择一条阳关大道执着向前。江湖夜雨十年灯，希望未来不管我们走的多远，都不要忘记曾一起走过的岁月。
2
大凯跟阿睫的相识颇具奇幻色彩，大凯经常很得意地跟我们说，阿睫是他在漂流瓶里捞到的。
大凯是浙江台州人，1月，还在军校读大一的他捞到了一个来自浙江慈溪的语音瓶——“有朋自远方来，饰演五阿哥。”这句无厘头的话配上阿睫软软糯糯的语调，引得他捧腹大笑。互加为好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聊天的深入，大凯被阿睫的知性可爱深深地吸引，他说有时候能够感觉到屏幕的另一头一个女孩子在偷笑。他认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猿粪”。所以尽管一开始阿睫认为大凯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插曲，但耐不住大凯的死缠烂打和臭不要脸，阿睫最终还是投降了，开始了艰苦的异地恋加军恋。这场爱情马拉松一跑就是 5年,4月份，他们结婚了。
12月初，得知要离开无锡抽组去边疆的那天，大凯一个人在房间待了很久，出来后眼睛红红的。阿睫已经怀孕5个月，他本来想请假回老家陪阿睫做一下血检，但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前段时间阿睫刚去看了房子，在无锡的惠山区，那儿的房价还没那么贵。大凯说命运就是个妒妇，见不得人间一点美好。阿睫一直在憧憬她生产后一家三口忙忙碌碌充实幸福的日子，虽然不见得能经常见面，但总归是在一个城市，彼此感觉就在身边。
出发的前一天，阿睫开车从台州赶过来看大凯。我们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笑的有多牵强。两个人一直在操场上走着，低声细语轻轻地聊着天。如果那天的太阳永远不会下山，就这样静静走下去该多好。
阿睫走的时候，大凯头一直看着旁边的靶场方向，佯装轻松努力微笑，不停地说着“没事”、“放心”、“好好照顾自己”，催促她快上车。阿睫在车上已是在抽泣，却不敢发出声来，倒视镜里大凯木偶般地挥着手，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靶场方向。阿睫最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这样离开了。一直当车子变成黑点，阿凯才偏过头来，冷风一吹，烫出了两行眼泪。
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大凯说他特别不喜欢“军功章的一半是你的”这句话，因为这个若有似无的荣誉，意味着阿睫要苦苦等待，意味着太多的重担只能由她一人承担，意味着她要吃尽天下太多的苦。如果一定要说这句话，那所有的军功章都应该给她，她比任何人都配得上这份荣誉。
我曾经一直以为世间最美的情话是“我爱你”，但现在豁然发现，原来“你放心”才应该是最美的那句。
3
不是所有情侣的爱情都能像大凯和阿睫一样修得正果，比如易哥和茜茜。
易哥和茜茜都是苏州人，很久以前茜茜的父母就表示，如果将来改革易哥去了边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茜茜再跟易哥交往下去。易哥说，从一杠到中尉，从中尉再到上尉，他曾经骗过茜茜太多:我不累、挺好的、不痛、很安全、结婚以后就能轮休了、一周回家两次呢、年底还有探亲假……但这次真的骗不下去了。
分手是易哥提出来的。他说山高水长，前途未卜，他要是茜茜的父母，他也不会同意。
当时，一个在苏州的街头，一个在去拉萨的火车。电话两端，一个哭得山崩地裂，一个呜咽沉默不言。
《再见金华站》里有段台词:“某天，你无端想起一个人，她曾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但是却完全没有出现在你的明天里”。其实年底易哥跟茜茜准备结婚的，但是奈何很多事是不由人的，面对岁月荒唐，我们根本学不会抵挡。
来到边疆后的易哥很平静，依然是每天笑眯眯的，依然是拼命地工作着，依然是每晚很陶醉的弹着吉他。当悠扬的琴声响起，易哥浅浅吟唱，淡淡诉说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
其实军人的世界哪有那么洒脱，只因更加明白国重如山的含义，才将很多感情埋藏心底。那些表面无所畏惧，人前风平浪静的人，躲得过对酒当歌的夜，躲不过四下无人的街。
元旦晚会上，易哥在大伙的起哄中唱了一首歌——五月天的《如烟》。
“有没有那么一滴眼泪能洗掉后悔，化成大雨降落在回不去的街，再给我一次机会将故事改写，还欠了她一生的一句抱歉”。
七尺之躯已许国，此生再难长相依。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国家不负卿。
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也许放手也是最决绝的爱恋。
我常常问自己长大的含义，我想，除了勇气、坚强和从容，还有某种必要的牺牲，比如在我们匆匆年华里的一些苦求不得，一些失之交臂，一些想爱而不能爱想留而不能留的无能为力。而当我们穿上军装，一些牺牲也将变得格外平常。
突然想起前几天看的电影《芳华》，这个世界谁会只留芳华，不留遗憾?谁的人生会一直鲜衣怒马仗剑天涯?谁的人生不曾屁滚尿流满面风沙?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军路漫漫，步履匆匆，也许我们从来不需要学会表达，只需要学会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