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之恶与平常之善
文｜周明华
最近在报上读到一个新闻故事。事儿是这样的，四川眉山一女子在逛商场时被盗。她后来用发帖来宣泄自己的郁闷心情，用这种方式来公开抱怨后来才提醒自己的男性路人。这名女子，既不谴责小偷，也不自责自己粗心，反过来埋怨这名善意的提醒者，于是，她受到了网友一波又一波地集体炮轰。
【01】
几天后，帖子中的男性路人跟帖解释，之所以当时他没有动手，是因为小偷有好几个人呐，自己并没有孔武之力，也不像王宝强那样去少林寺学过十八般武艺，他担心自己打不过那一群人，甚至害怕这群贼娃在穷凶极恶之下像杀死江歌的陈世峰那样突然伸出黑手，所以就采取了“平常之善”的事后提醒的方式，来诠释个体的善，并未被“平常之恶”侵占自己的“心位”。
哦，原来是这样的，说清楚之后，很多网友为这名男子竖起大拇指。事情原本可以到此为止，按一般情况下，作为吃瓜群众的大多数人，这个时候多半已经被网友骂醒了过来，退一步也开始进入半醒状态。但是，我的这个老乡妹纸，却“一根筋指数”颇高，“女汉子味道”特浓。她又开始抱怨这名男性路人应该以“跑几步，假装喊我”等方式提醒自己——哥，你懂不，这叫“见义智为”。
女子的此番“抱怨第二季”，传递出的大意是：你的“平常之善”未免太过平常了，平常得掉碴，还碎了一地，本妹纸虽然明白，但你为何不智商高一点点呢。比方说，你灵机一动动，脑中的“滚珠”运动几个，假扮俺的一名并不知名的男友，如此呼喊着跑过来，像一个追风少年什么的，我岂不能得救？
【02】
此时明话禁不住要“呵呵”了。俺这里发出的这声“呵呵”，不是前段时间分答的“呵呵”之意，我的“呵呵”还要苦涩得多。这姑娘“板演长、一演演到万年场”。人家没有像多数人那样只作看客，充当“庸常之恶”，你的要求倒一阵比一阵高了起来——姑凉，永远攀登不上你划定的金顶么？不用说，这名女子又一次遭到网友的阵阵炮轰，硝烟弥漫。我注意到，这一轮网络板砖掀起的舆论大浪，已经明显高过上一轮了。
在风起云涌的新媒体时代，我们有一种心理，对某某事件某某人物出现之时，都在自觉不自觉中，喜欢看它后面的网友评论。这是媒体视角的一种转换，也是社会意识的更替，观点多元的正常影射。这个女子公开斥骂“平常之善”的本身不足太多的讨论价值，反倒是持续关注的网友“配送”的一批颇具关注价值的原生态哪怕极短小的跟评，值得思考。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标点符号，传递出时代的烙印，呈现出时代人的心境。
大多数网友的倾向一致，那就是认为这个姑凉不应该提出如此高的要求，不应该强求他人来为自己实施见义勇为的行为，也不该自命不凡来教育这个男子如何做到“见义智为”，如何演绎一下“临时男友”……就连眉山警方也不想继续沉默，有一个警察“蝈蝈”就公开称，这个女同学欠这个男同学一声“谢谢”“对不起”。
【03】
终于知道我为啥这么晚才找到老婆告别单身狗了，因为在那些年我满眼看到的姑凉都像眉山这女子这样要求条件苛刻。不用说，包括大多数网友和这名警察在内，得到今天的这一结论，是出于一种平静加无奈之后的次优选择。其实，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也不管我们是否大胆地去挑明，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对身边的恐惧感尚在一路加深。衣食住行，成本狂增，就业谋职，前途不明。
尤其是，当正义在社会普遍得不到及时而全系统地匡正之时，生命个体披就的那身“悲剧外衣”便开始一点点增厚，某一时间段增厚的幅度还非常之大。他们平时虑及自身的命题都一直心事重重，久未得解，还会有更多的体能或意识支配自己，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对被盗女子大喝一声“老婆，我们回家吧”吗？难矣！
还是回到例子上去说，或许大家不满我这种分析的程度要轻点。前不久，在网上看过一段视频，一男子公交车上接连性侵女乘客，旁边坐了一大堆男乘客，都表情冷漠，像看热闹的样子。最先被性侵的女乘客还是一个学生，被吓得大声痛哭。最后只有司机一人停车上前制止，大力踹开歹徒并将他制服。视频如下：
当然这个视频，看了都有些生气，这些男人咋这么坐得住了？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网友“莉子99”在微博上非常郁闷加痛苦地反映了她的亲身遭际。她称，一天上午，她在福州乘坐25路公交车时，被一名中年男子恶心骚扰，她当即反抗，这居然引来了对方言语威胁，称要弄死她、报警也没用。更有甚者，这个男子居然还敢一路跟着她。“当时车上人还比较多，但是并没有人出来制止对方的嚣张行为。”
“莉子99”想不通也得想，人性的弱点在这个社会已经显得格外突出。一头色狼与一车的人相比，虽然数量处于劣势，但“明哲保身、但求无祸”的人性自我矮化加弱化的本能意识却占尽上风，当然，这种气氛也被这头色狼捕捉于胸，多次掂量过一车人不能跟他过不去，哪怕是假装高喊一声“老婆，过我这边来”的“见义智为”之举，是绝然不会出现的。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骚扰这名女性，被警告后仍然恶行不止。
【04】
这种看客表情，的确不美，如此冷漠和麻木，也深深地刺痛公众敏感神经。究其成因，恐怕还是存在于普通人身上的那种“平庸之恶”，面对色狼的嚣张跋扈，这些人陷入了一种无思想、无责任的状态，放弃了起码的道德评判权利，更放弃了履行捍卫公共秩序的责任，将自身置于事情之外。最早提出“平庸之恶”这个概念，是著名政治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比如“指鹿为马”，面对赵高的行为，群臣点头称是，就属一种“平庸之恶”。
有时候，我对人类的不管是否是与生俱来的弱点怀有一种莫名的温柔的同情，因为我非常能够理解这种情绪的产生由来。因为我也经常弱点过，而且还常常弱得不能自已。我对弱点的同情之心，远远超过对刚强和优异的钦佩。换句话说，那些有着明显的弱点的人，往往更使我感到真实，他们胆小怕事、诚惶诚恐的表情，在我们身边可谓比比皆是。
于此心境中，我更切身地感受到那名“事后提醒”的男子的“弱善”中的那一份宝贵的温暖。
没有一种人性的弱点是我所不能原谅的，但有的是出于同情，有的是出于鄙夷。给我们带有安全感的是人，但更多的是一种体制机制，更厚的是一种文化本底，更持久的是“人人牵手、互助互帮”的精神归依。共足踩出这条路，且行且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