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狗缘文革开始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是在上海附近的江苏乡下度过的。从上海十六铺码头，登上开往湖州的江轮，路上要花十多个小时。以黄浦江为起始点，途径淀山湖，太湖，最后进入京杭运河。一般都是晚上开船，基本上就是睡一觉，醒来也差不多到了。但是，由于船票便宜，利用的客人较多，一般每个航班都满员。所以船舱里特别拥挤，过道上都堆满了行李，连想去上个厕所都无处下脚。不过，还是有人旁若无人似地，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谈着山海经，周围还有不少人竖起耳朵在倾听。漆黑的湖面上，在船头灯光照射下，不时会见到一种神秘的大型动物，江浙一带的居民都把它叫做“江猪”。因为灯光昏暗，所以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也许它就是现在专家们所说的国家级保护动物“江豚”。听说那种大家伙力量还不小，用嘴能拱翻一艘小舢板。这一路上，这种神秘动物时而会出现，所以惊呼声也时而会从船舱里爆出，再加上江轮柴油发动机发出的噪声，似乎完全驱赶走了寒夜里的阴冷和湖面上的寂静。不过，还算好，机器的噪音始终是一个频率，所以反而有催眠的作用。但是，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惊呼声，却搅得人心绪不宁，根本就无法让人安下心来入睡。因此，即便再怎么困，最多也就是打个盹罢了。我行程的终点是江苏省吴江县辖区内的一个村庄。那儿正好处在浙江吴兴县与江苏吴江县的接壤处。在行政区划上，虽说两县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省，但是，两地居民的语言也好，习俗也罢，几乎没什么差别。由于村庄附近没有设置码头，所以，必须先去浙江南浔古镇，在那儿下船之后，徒步往回返，到小村庄，大约有三里地。空手的话，也就是散散心的路程，但是，拿着行李的话，那就真的够呛。乡下，早早就为过年做起了准备。春节期间，湖州一带有一种特殊的待客之道：用三道不同功能的茶来款待来客。第一道，即迎客茶。这种茶是用糯米锅巴和糖泡成的。寓意：祝客人一年甜到头。第二道，即餐前茶。名熏豆茶。熏豆茶共有六种佐料，胡罗卜丝，桔皮丝，苏子，芝麻，嫩芽茶等，似根据中药药理作用配制的一副灵丹妙药，它配置得当，既鲜美可口，又富有营养。第三道，即餐后茶。一杯清茶，既可用来清涤肠胃油腻，又可促进肠胃消化运动。有如此这般茶文化底蕴，怪不得，茶圣陆羽会诞生在湖州地区。其中第一道茶所用的主料，一般都是在临春节前制作的。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糯米煮成饭，把饭放在热铁锅上贴。需要两人默契配合，一人往灶膛里添柴加火，还必须随时注意调整火候。另一人将糯米饭往锅上糊贴，似面饼一般，往四周展开。这个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那把巨型锅铲一定要运用娴熟，才不会夹生，也不会烤糊。“成品”被当地人称作“风萧”（音译）。听上去，是否感觉：既有当地特色，又富有诗意。听了这个音译，不由得不让人联想到《易水歌》里的“风萧萧兮易水寒”。此称谓也确实应了“年头岁尾”的寒冬腊月之景。孩提时代，我还特别喜欢“风萧”的那种“香、脆、糯”齐全的味道。农村的年味比城市的年味浓得多。因为正值农闲期间，所以农家的作息时间高度一致。节日期间，走亲访友似乎是农村人的统一行为程式。而吃、吃、吃，似乎又是初一至十五走亲访友中的全部内容。也难怪，对农家而言，忙忙碌碌一年，在这十五天里，总算做了一回人。人生似乎也浓缩在了这十五天里了。春节期间，我也跟着一起走亲访友，也一同步入了吃、吃、吃的节日模式。一遭走下来，感觉方圆十数里地的村民好像都是一家人。不过，细究起来，确实都有些沾亲带故。原来年味浓，是源自于亲情浓的缘故啊！那个年代，由于许多物资对城镇居民实行凭票计划供应制，所以城里人去农村走亲访友，充其量也只能带一些糖果，饼干之类的，还有就是带上几块凭票供应的肥皂。农村人最看重的也就是肥皂了。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带去了不少当年最时尚的东西“徽章”。我将一卷别在袖章上的像章连同袖章一起给了表姐。不过，私下里给自己留了一枚。说是表姐，其实，她的孩子，有的还比我年长。不过，农村人很守传统规矩，不会因为比我年长，而羞于启口。你听：娘舅！娘舅！呼叫起来照样朗朗上口。被他们这么一叫，我顿时感觉高大了不少，只是身上似乎缺了点长辈范儿。大多数徽章都是圆形的，而我留下的那枚却是长方形的，除了人物之外，还有景物点缀。因为喜欢这枚徽章独到的设计风格，所以被我悄悄地截留了。春节里，来了一位表姐的弟弟，二十来岁，长得挺帅气的。人的审美观大致雷同，这位表姐的弟弟也看中了我的这枚徽章，并向我索取，可我舍不得给他。但是，他并不死心，换了一种手法，带我去了南浔古镇集市，给我买各种零食，绕着弯地向我索求。在他的迂回攻势下，我最终没有坚守住。不过，我提出了，要求他用条小狗来换，他一口答应，第二天就托人给我捎来了一条胖嘟嘟的中华田园小奶犬。为什么会想到要条狗呢？那是因为受了小说的影响。现在仍然依稀记得书中的一些情节。书中的主人公是位独臂退伍军人，在一次抗洪抢险中，以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堤坝的缺口，为此，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退伍军人牺牲后，他豢养的那条狗一直守在了江边，不吃不喝等着主人归来。村里人看着心疼，自发地把食物放在了狗的身旁。食物越堆越高，但是狗狗心无旁骛，一心注视着江面。狗的忠诚震撼了我的心灵，书中的故事对少年的我是刻骨铭心。所以想借机索要一条狗，也可圆了有一条忠诚狗狗作伴的梦。我高高兴兴地将狗带回了上海。我以为父母和我一样，会接纳这条狗，会同意我饲养。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不仅不允许，而是要马上拿去送人，说是家里没有养狗的环境，也没有养狗的经济条件。想要抗争，但是，客观条件就在那摆着，不容你不接受。为了安抚我，允许我养一周，让我过一过当主人的瘾。一周后，尽管依依不舍，但是，还是眼看着来人把它带走了。半年后，父亲带回来一张狗狗的照片，是在新主人家照的，照片中的狗狗很神气，也很帅气，而且已经有了成狗的模样。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是，仍然记忆犹新。我与狗的缘分，用时下的流行语来说：闪婚，又闪离。之后，再也没有找到与狗狗重新续缘的机会。于-08-23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