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Saying：爱书人最难改的积习，恐怕就是无论走到哪里，书店总归是要逛的。而周振鹤老师的眼光与见识又自是不凡一些，看看他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书店，有哪些收获吧……
俄京指的是旧京圣彼得堡与今京莫斯科。莫斯科原是俄罗斯旧京，后来彼得大帝改革开放，在芬兰湾边上硬开辟一座新城出来，便成为新首都圣彼得堡。两百年后的苏维埃政权才将首都又迁回莫斯科。一般人去俄罗斯旅游，游的主要就是这两个城市，据说还有的来自欧洲的游客，自西徂东，游完圣彼得堡就直接打道回府了，莫斯科去也不去的。盖因圣彼得堡城市欧风较浓，且多数美轮美奂的宫殿及纪念场馆皆在彼处之故。今夏偕同友人访俄，在两京一共盘桓了八九天，真的没有想买到什么书的打算。你想经过那么数十上百年的多重折腾，还有什么珍本秘籍能够留存下来，即使有，那也不是我付得起的价钱了。不过人最难改的就是积习，走到哪里，总归书店还是要逛的，当然指的只是旧书店。
我们这一代人对俄语略识之无，回到五十多年前，俄文小说也敢拿来翻一翻的。半个世纪的疏离，已经只剩下33个西里尔字母还不面生了。不过到了亲临实地，看到许多店招路牌，慢慢也似曾相识了，加上英语在俄国远不是硬通货，非得蹦出几个俄文单词来，对方才能明白，所以还是挣扎着打听到了圣彼得堡旧书店所在。第一个旧书店是在涅瓦大街西段的一个路口上。那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新书店，我们为了打听旧书店所在，而随意进去的，不料就在这个书店地下一层的最远的角落里，真有一处旧书部。实际上，在西方一般是没有旧书店这个词的，要么是古董书店，要么是二手书店。我们找的实际上应该叫古董书店。可惜这个旧书部里虽然有不少俄文的文学旧版本，但不是我想要的书。问有否关于中国的书，答曰无。有否旧地图集，亦无。只好怏怏离去。不过离去之前却问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即圣彼得堡一共只有三家旧书店，除了这里以外，涅瓦大街三号有一家，再就是里捷伊涅大街53号有一家。
我心想，涅瓦大街刚从头走过来，没看见有什么旧书店呀。再回头去看，原来所谓的三号是一家快餐店，看看边上的弄堂也标的是三号，于是迟迟疑疑地踅了进去，找到一家文具店，进了文具店，问店员道，我听说这里有家旧书店，店员颔首：“再往里走。”再踅进去，果然柳暗花明。看来这旧书业在全世界都是穷途末路了，租不起临街店面，只能自嘲不怕巷子深了。店虽然找到了，但书却是没有的——我要的书没有。再次怏怏。第二天去找第三家，满怀希望，心想事不过三，总不会一直失望吧。里捷伊涅大街与涅瓦大街垂直相交，走到两条大街的交口处，不知道53号是该右拐还是左拐，先往右吧。不想走不远就是一家大古董店，这倒是好兆头，一般欧洲的古董店都会有点旧书卖，进去看看。果然，有两大架有年头的旧书。不过还是空欢喜，没有一本与中国有关的。出得店来，发现对面又有一家古董店，正好面前有一条斑马线，急忙穿了过去。在俄国，有些斑马线是不装红绿灯的，这样的斑马线你尽管穿，汽车要让你的——当然你也不能就直往车上撞过去。
这一家古董店里一样有许多旧书。左顾右盼之时，突然发现有一个书架的最下面有一册很大的旧地图集，标价七万卢布。价钱当然太高，不过先看看再说。一看果然是好东西，19出版世界地图集，四开本，册页式的，也就是一幅一个单页，并不装订在一起，品相甚好。俄文的老世界地图集久矣想有一本，因为西伯利亚地区与我国为邻，对边疆地区历史的研究极为有用。不过七万是肯定要还价的——全世界的古董店都一样，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还好一位年青的女店员会一点英语，因此还价顺利，一直还到四万卢布，再往下她死活不肯了。接着该店员一面包装，一面要另一位店员拿POS机过来刷卡。可惜一直等到认真包装熨帖，卡却怎么也刷不出来。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出门看看该店的门牌号码，知道53号应在十字路口那一面，于是越过路口，终于找到那家正宗的旧书店。可惜虽名为旧书店，太旧的书并不多。然而旧的大地图集却有好几种，一样都是四开大册。俄文有两种都是19出版的，一本品相较差，但却是原装的，要三万卢布，另一种封面改装过的只要一半价钱。又有一本更厚重的德文世界地图集，1899年版，品相按中国标准是七品，只要五千卢布。看来这里是本国旧书较值钱，而外国书较贱，似乎与中国相反。按理应该俄文德文两种地图集都买，一种是直接有用，另一种是实在太便宜，而且也很有用。可惜这是一家国营书店，服务生硬，既不刷卡，也不接收外币，哪怕欧元美金，人民币更加免谈。搜索口袋现金的结果是不到一万卢布，没辙，先买德文版吧。抱着这本五六公斤的大书，其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了，直接回旅店吧。
第二天本想再去这个书店，但其他事情耽搁，返回莫斯科了。我们此程是先从上海飞莫斯科的，呆了几天后，再乘火车到的圣彼得堡。在莫斯科时，我已经到阿尔巴特大街转过一次。这是一条所有游客都知道的步行街。有一天，大队人马去莫斯科郊外一个小镇参观时，我就一个人先到该处蹓跶过一次。无非是游客必到之地，没有什么企望。不过倒出于意外，先在这条街的中段碰到两个书摊，只是令人失望，没有一本入眼的书。一直走到街的西端，又发现五个书摊，这里的旧书颇多。不过旧俄时代的书则寥若晨星，而且不大便宜。在一个摊上挑了一册1908年出版的商业英语教科书，有点好玩，也不算贵。又在另一个摊上找到一本1870年法文版的《法国与中国》，可惜只有第一卷。标价两千卢布，还一千，也卖了。再找不出别的了。从圣彼得堡回头再到莫斯科时，只剩下一天时间了，虽然已经打听到莫斯科的古董书店在哪，但已经没有时间去了。还有其他地方要参观，而且同行伙伴们还没有去过阿尔巴特大街，还得去转一下，我于是放弃奢望，再度随喜这条已经很熟悉了的大街。不料这个再度还真的有大收获了。
还是那个摊主像蒙古人的书摊。上次问他有地图否，他说没有，这次他正在上书，就有一本俄文大地图集在书堆上，我要他将蒙着书的塑料薄膜撕开，看看内容。结果是一本1905年——即日俄战争那年——出版的世界地图集。其中两幅千万分之一的东、西西伯利亚地图令人心动。这本图集自然对俄国的欧洲部分详尽到了极点，但其他编者感兴趣的地方，也莫不尽其详，如巴勒斯坦图幅的比例竟大到70万分之一，简直一幅挂图了。不过一问价，那可就不菲了，要一千美元——这里的摊主认美元的。无论如何还价，只肯降到三万卢布。而且还要打电话请示真正的老板，原来他是帮人看摊的。最后是以二万八千万卢布成交，实际上没有还掉多少，但还是满心欢喜。
俄罗斯的逐书行动就这样结束了，还算满意，而且还留着一个念想：莫斯科正式的旧书店还没有去过呢，会不会有点东西？不过在我这个年纪，俄罗斯是不可能去第二次了，让其他的同好去碰运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