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之子
《红楼梦》的虚化艺术，是独步古今的。今天不妨来领教领教。
1
首先，《红楼梦》的故事竟然起始于女娲补天时代。也就是史前社会，神话时代，这就把《红楼梦》的叙事空间无限放大，放大至开天辟地有史以来了。在这样一个弘大的时空当中展开故事，可谓是别开生面。从这点来说，这样的放大，其实也暗喻着《红楼梦》是中国女性史的一个缩影，并不局限于哪朝哪代。
2
其次，让《红楼梦》故事变得不可考。
1.女娲补天留下的一块顽石，要修炼得通灵性，不知要多少岁月？
2.顽石遇到一僧一道这“一日“，又不知过了几多岁月？正所谓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3.一僧一道大展幻术，携通灵宝玉往世上一遭儿之事，设计甄士隐做了旁证，所谓：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甲戌侧批：是方从青埂峰袖石而来也，接得无痕。】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
正如此间批语所言，士隐书房小憩之“一日”，正是顽石遇到一僧一道那“一日”，《红楼梦》行文呼应精巧若斯，令人叹服。此时，正是一僧一道携通灵宝玉趁神瑛侍者下凡投胎之际，置于神瑛侍者口内转世之时。之后，绛珠仙子等人便相继落入凡尘，开始这段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交织的冤孽。
4.《红楼梦》这段故事的时间维度是“三劫”，所谓：
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甲戌眉批：佛以世谓“劫”，凡三十年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 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
也就是说，《红楼梦》的时间维度就是九十年。
5.九十年后，通灵宝玉跟随神瑛侍者（也就是贾宝玉）历经富贵温柔，繁华落幕，将九十年际遇，所见所闻，所感所想，写于石头之上。
6.直至空空道人发现《石头记》，所谓：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
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其实又过了几世几劫。这几世几劫，至少是上百年的时间了。然后才有空空道人的抄录，《石头记》变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红楼梦》，孔梅溪题《风月宝鉴》，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编撰成《金陵十二钗》。
这个过程，点点滴滴，断断续续，多处论及，如此繁复，其意就是要告诉读者，《红楼梦》这事儿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发生在清朝，而是发生在清朝前的几世几劫。这是《红楼梦》故事的最大虚化。
3
第三，在给予《红楼梦》故事最大程度的虚化之后，再一次强调：
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
也就是说，即便已经确定《红楼梦》故事不是清朝的事儿，也不指明《红楼梦》故事是清朝之前哪一个朝代之事，这分明是虚幻之上的虚幻了。这样的虚化，不惟使得《红楼梦》可以超越曹雪芹罪臣之后的身份，可以超然于清朝文字狱之外，而且获得了无限的艺术创作自由。
虽然灵性已通的顽石对空空道人说：
“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
但是，我们看《红楼梦》的叙事笔调，人物言谈，居所风格，吃穿用度，却是美轮美奂，不惟汉唐，其实宋元明清，皆有杂陈，可谓集齐了汉唐宋元明清精髓。比如王熙凤的出场，贾宝玉的穿戴，薛宝琴的扮相，史湘云的风韵，秦可卿的风流，林黛玉的婀娜，甚至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一干人等的服饰，那些琳琅满目的佳肴，纷繁复杂的冷香丸等等等等，无不穷尽历朝历代之精华——此之谓写实到极致的虚化。
这就是《红楼梦》的虚化艺术，作者为了逃避可能的政治迫害，以及获得最大限度的创作自由，不仅将小说的叙事时空无限放大，还进一步将故事的背景无限虚化，即便是工笔花鸟式的极度写实，也因了萃取历朝历代之精华而至于虚化。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将这实与虚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方成就了这独步古今的红楼一梦。
编辑 / 配图：小小外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