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之潇湘馆,元春游幸之后改名潇湘馆。
潇湘馆里面因为有竹,结合潇湘馆之名,故含有湘妃竹之意,是影射黛玉之命运,已是很多读者的共识,此处不再赘叙。
此篇,只专探讨“有凤来仪”四个字里,藏着的是怎样的一种让人伤感的情怀。
《楚辞》:
同音者相合兮,同类者相似。飞鸟号其群兮,鹿鸣求其友。故扣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住。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夫方圆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列子隐身而穷处兮,世莫可以寄托。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薄。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托。
这一段细品起来,与黛玉的问菊是及其相似的情怀。
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女子的爱情,大多有这份“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知己式的期盼。
正如越剧红楼梦.焚稿一段黛玉的唱词: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这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等高地,只盼它高山流水遇知音...
女子在爱情中的这份期盼,和文士盼遇明君的情怀是一样的。
所以,楚辞里面大多以香草美人譬喻臣子和君王。
美人情之不遇佳偶,名士难以才华报社稷,是一样的悲伤和遗憾。
《楚辞.谬谏》读完之后,令人顿生满腹惆怅之感。东方朔才华横溢,但可惜汉武帝始终不过把他当俳优看待,不予重用。这与黛玉之淑女难缘佳偶是一样的不幸。
黛玉之为人,文本内总说她孤傲。小说里隐喻她是凤凰。
窃以为这不仅是寓意她日后的身份高贵,而更是在隐喻一种高洁的文士情怀。
她的这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也契合了诗经里面,关于凤凰的性格的描写: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凤凰的性格是不见梧桐不落下,而黛玉对宝玉亦是呕心沥血。从一见钟情到最后泪干命尽,她始终坚持到底,士为知己者死。
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悲壮。
不过,红楼梦终究是一部悲剧小说。
黛玉纯真无邪的个性,干净的人格根本适应不了那个混浊的世界。
正如越剧红楼梦里面,她跟紫鹃最后的告别时的唱词一样:
到如今浊世难容我清白身,与妹妹永别在今宵。
读红楼梦,又因为红楼梦而深深爱上戏曲,爱上越剧,都是因为黛玉这个干净的女子。
有时,掩卷深思。会反问自己,如果黛玉不这样清高,她跟宝钗一样厚着脸皮去争抢,学宝钗的浑厚去谋取利益和位置。也许她就不会在这浊世活得那样伤痕累累,早早地离开了。
但如果是这样,红楼梦这部著作,也不可能这样令人爱不释手了。
有时,读黛玉,会莫名地把她的影像和屈原的影像重叠。
人之这一生,固有一死,或平庸,或富贵,但是终须留一段清气在人间。
情,得或不得,需留有尊严。文士,即使报国无门,亦需有气节。
读黛玉,和品读怀才不遇的文士,是人间一种同样至深的遗憾和无奈。如同杨绛先生说的那样:“人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脆”。美人和文士,都是这世间的好物,只是都易有类似的遭遇,因为怀有同一种令人扼腕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