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字范文,内容丰富有趣,写作的好帮手!
1200字范文 > 新概念 | 十二弦 作者:林子

新概念 | 十二弦 作者:林子

时间:2024-06-24 17:42:06

相关推荐

新概念 | 十二弦 作者:林子

编者按:

llustration by 李超全

作者:林子

爷爷的弦断了。

这事情要打从我回云周乡的前一天说起。我从对门的亲戚那里听闻了大概经过,约莫是重阳节将至,乡邻们便都蜂拥而到阿爷的庭院里听曲,几十年下来,已成了一种风俗习惯。只是那一天,爷爷却抱着琴一个不留神从阁楼上摔了下来。这一摔倒好,将他宝贝了三十多年的牛筋琴给摔断了一根弦。亲戚说这事时,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一面摇头,一面叹息,似乎有些话语终未说出来。

我急急地奔回爷爷家里,院落突然显得很是空荡。记得每次回来,这儿定是坐着满满当当的人,而现在却连一丝风也没有,海棠花踏着秋殇,寂寥地盘在枝头,死寂般的沉默。

那日并不见爷爷,我坐在院落的石阶上一直等到夜晚,最后是奶奶将我强拉进房里睡觉。晚上不能眠,我卧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一转头看见窗棂拓上的月影,格外浑圆、惨淡。是很深的夜,我在半睡不醒的饥饿状态下听见院落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下子全醒了,顺手抓过床头柜上的外套和一罐八宝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起开八宝粥,风伴着冰凉的粥灌进胃里去,有种冷冽的感觉。月光还是那么清冷,它包裹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将白色的火吹进每个长满蔓草的墙角。就这样,点着了所有事物的寂寞。院落里,爷爷坐在这些寂寞的最中间,在它们最汇聚的地方那样静静地坐着,抽着旱烟,一声不响。

我嘴里咀嚼着八宝粥的红豆,含糊不清地用普通话唤老人。他转脸来看我,用烟斗敲敲身旁的一小段石阶,示意我坐下。我听话地坐在他身边,突然看见他膝上枕着的牛筋琴,隐埋在月光的阴影下,那根断掉的弦已经被取下来了,若不仔细看,以为和先前的没什么两样。琴原是十三弦的,自光绪年间的陈昌牌以来,我还听闻过六弦,七弦,十六弦的牛筋琴,如今这十二弦的琴,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囡不会说瑞安话了吗?”

我木讷地看着老人,他标准的瑞安话飘进我耳朵:习惯了普通话的耳朵,竟有种无法名状的陌生感。

见我不回答,他继续沉默地抽着旱烟。烟灰随着晚风垂头丧气地飘落在木琴板上,堆积成一小团废墟。

“爷爷……”我一面不敢看他,一面胆怯地瞥见他毫不理会琴上堆了烟灰,那曾是他那么心爱,那么心爱的琴。

“你们怎么就不懂了呢,你们怎么就不懂了……”

他吃力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踱回屋子里去,我竟呆愣了许久,也忘了去扶他。

他的左脚绑着厚重的石膏,拖着一只破旧的解放鞋,而右脚则是父亲送他的耐克鞋,还是崭新崭新的,那个自豪的勾型商标往前迈了一步,而带着石膏的军绿色解放鞋却艰难地往前挪动着,两脚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待我回过神来,已只有我和琴在院子里晒着月亮了。只剩我们两个了……我心里小声地对着牛筋琴说。月光下的它却没有回答——它终是不懂我的语言。我小心翼翼地将烟灰扫进空罐子里,才发现那琴上雕镂着古典的花纹,折了枝的梅,断了翅的鸟,摸上去,似乎还有暖暖的心跳。它于我来说,终究是一件可望不可即的古物。像陌生人一样相互望着,我充满着对古物固有的虔诚,但这样的虔诚恐怕不能使它歌唱。台阶的几步外,是一方空旷的院落。我知道,那是舞台,你们的舞台。

似乎听见琴在这时候发出了一声叹息,抽丝剥茧般,是漫长而不甘的絮语,从那第十三根弦的缺口处汩汩地涌出来。

而我能做的,只是谛听。

父亲自然是担心爷爷的腿伤的,第二天一大早便要送他老人家去市里的人民医院看看。爷爷却一心想着借此去城里为琴换根弦。医院是个是非之地,开了大包小包的药,倒是够呛人。我疑心这五花八门的各类药,终究能不能治好爷爷的伤。

而那琴也最终没有找到可匹配的弦。

商城里的店铺装修得美轮美奂,吉克隽逸的歌声还在飘荡着。

店里的人只是看着那古老的琴,摇了摇头,颇有几个人还带了点新奇的目光看着那琴,像看着稀有生物一样饶有兴趣。亏有一位明白些的老人告诉我们,今年 2月的报纸报道过本市最后的牛筋琴制作艺人陈万积的故事,只是要找到他老人家实属不易,牛筋琴制作早已面临后继无人的境遇,几乎没什么希望了。听完这话爷爷的表情有些呆愣,他死抱着怀中的琴不肯松手,那像被判患了不治之症的牛筋琴垂头丧气地倒在他怀里。我有些心寒,想必老人是跟我一样想到那个可怕的词了。

失传。

老舍《茶馆》里邹福远说过那么一句:“咱们死,咱们活着,还在其次,顶伤心的是咱们这点玩艺儿,再过几年,都得失传。”他怕对不起祖师爷,可爷爷的害怕似乎比他多上好几倍。

大人们常说,我们这里是南戏之乡,写《琵琶记》的高则诚就出在邻村柏树村。可这位东嘉先生恐怕不知道,传统戏曲如今已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

出了商城,老人抱着琴在十八家路车水马龙的水泥地上走着,茫然地东张西望……车子,全是车子,来来往往的车子接连不断,不出几步,就可以看见好几家汽车修理中心,偌大的蓝天底下,却已不见牛筋琴的店铺了。

回到云周乡,父亲想要帮着老人搬下琴。

“别动!”爷爷从父亲手中气急败坏地夺过他的琴,还带着一路劳累而致的喘息——那琴是完完全全不属于我们的。

老人独自走远了去,已近天黑,他却走过了家门口,直往西边矮台山的方向蹒跚走去。

父亲不放心,嘱我跟着爷爷,把他老人家叫回来。

我沿着陈旧的石板路一路远远地尾随着老人,路过废弃的宝峰禅寺,寺墙内已听不见肃穆的敲钟声,转而代之的是大人们麻将的码牌声。穿过堆积着建材的田垄,那田已经小得能再小了,在一片荒芜之中团簇着刺目惹眼的绿,让我这颗习惯了城市的心萌生了胆怯。

矮台山并不高,血色的落日余晖低低地伏在像历经了一场塌陷的山坡上,泥泞了无数岁月的路缀着一深一浅的脚印,我随着那脚印好像踩着无尽的悲哀。终于在山的尽头,我看见一轮巨大的残阳,被晚霞撕扯得支离破碎。老人瘦弱的身躯遮挡住了天之一隅,在黄昏诡异的光芒照射下,是他手下分明的十二根弦。那一首《长生殿》,回环入耳。“一从鼙鼓起渔阳,宫禁俄看蔓草荒,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

最后一个“亡”字,拖出一声嘶哑的哽咽,在一片血红的海洋里翻腾着。

亡,亡,亡……

我看见,那“亡”飘过了繁荣村那座废弃的宝峰禅寺上空,踉跄着摔了一跤。那“亡”被寺庙里那些搓麻将的手重新排列组合,在哗哗的洗牌声中湮没。那“亡”拂过那些在寺门外读着书的孩子们的脑袋,被他们铿锵有力的普通话震得七零八落。那“亡”又要向城市的方向飞去,我不知道它会停在哪里,能停在哪里。

继而,我听见了像孩子一般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格外凄厉,那声音沿着山坡的每一条沟壑侵入山体,一直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落日无奈地垂下了它的头,我知道,它无法不老去。

只可怜那十二根弦,也要一块沉到夜幕里。

本文系第十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的初赛作文。

本内容不代表本网观点和政治立场,如有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处理。
网友评论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网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