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r撰文
陈楸帆
Illustrator插画
Sanyue
Editor编辑
Jiaruo W
塔拉号（Tara）是一艘从事极地与海洋研究的科考船，自起出航，已航行逾40万公里，停靠过60多个国家。从对南北两极的探索，到温带热带地区的海洋科学研究，这艘长36米、重12吨的双桅破冰帆船，为挑战极端条件而生，它曾耗时3年发现了浮游生物生态系统及其基因组成重要性的新突破，更曾因搜集极地气候资料，被冻于北极冰海之上，在被囚于冰海的一年多里，完成了多次极地冰层的采样。
上图：塔拉号© V.Hilaire Tara Expeditions Expédition Tara Oceans；下图：塔拉号陷于冰海© F.Latreille-Tara Expeditions Expedition Tara Arctic
塔拉号的出航汇集过来自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250多名科学家。在过去的出海考察中，塔拉探险基金会（Tara Expeditions Foundation）一直欢迎艺术家登船同行。这促成了杜梦堂（Galerie DUMONTEIL）一场名为“DEEP BLUE：致敬塔拉号”的展览。卷宗 Wallpaper*邀请本次展览的策展人、科幻小说家陈楸帆为你解读他眼中的这艘传奇科考船。
HOMAGE TO TARA
致敬塔拉号
文/陈楸帆
我曾看到过你们未曾体验之事。
一头死亡经日的抹香鲸重新浮出海面，宛如重生，色彩斑斓的动植物布满灰色身躯，它们在吞噬着这昔日巨物的身体，也许还有灵魂。
肌肉与脂肪被细菌分解，化为氨气，在体内膨胀，如同星云，帮助尸骸摆脱行星引力，缓慢上升，排开海浪。珊瑚舞蹈，鱼虾嬉戏，海草缠绕成曼陀罗的形状，它们的父辈、祖辈、先辈……都曾是这头巨鲸的口腹之物。
人类想象的造物，穿过粘稠黑暗的食道、胃室、肠道……被分解吸收或弃之如敝屣。
物质或能量已不重要，从更高的维度看，万物归一，一切都是世间永不止息的天道轮回。
一艘帆船经过。
船员惊愕不已，他们未曾想到，生死可以如此美丽地共存、融合、统一。这件事或许发生了许多次，在远古、明朝，或者21世纪。
一条鱼是一条鱼。
在人类眼中，它与另一条鱼没有实质的分别。
一滴水是一滴水，无论它在你的体内，组成体重的70%，或是覆盖这颗星球表面积的八成；无论来自35亿年前的原始汤，还是随亿万光年外的陨冰划破夜空，融化播撒在万物循环往复的生命轮回中，它都是一滴水。它凝结、升华、漂浮、坠落……相变只是表面，而本质不变。
人类深知生命离不开水，像是一个奇迹。
地球与太阳的距离、太阳辐射出的热量、行星引力、大气成分与地内元素含量……
引力牵引潮汐，温差驱动洋流，为人类带来食物、交通与信仰。借助海洋，人们得以亲吻陆地，知晓世界的形状、进化之树。在这片蔚蓝之下，隐匿着无法尽数生命的奇迹，以至于人类的君主们前赴后继地以征服海洋为至高荣耀。
你们竟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一条船是一条船。
十三年前，我们发现这条名为“塔拉Tara”的双桅破冰帆船被冻在北极海冰之上。这条体长36米，总重12吨的小船承载着人类的雄心，进行了多次极地冰层采样，收集了大量有关气候变化与极地冰盖萎缩的的数据。我们附身其上，感同身受。
寒冷僵硬，随波逐流。
我们跟随着塔拉，行驶过40万公里的航程，在60多个国家停靠，完成对于这颗星球的测绘与探伤。他们在浮游生物上新发现了1.5亿个基因和约2000个新物种，并从其体内检测出大量微塑料。每年有超过100万吨塑料被排放到大海，侵入我们的身体——肺泡与皮层，血液与神经。降解它们需要经历300年。按照目前的增长速度，不出半个世纪，整个海洋将被微塑料充斥，无一处洁净之地。自诩为万物灵长，竟能够置身事外。
一滴水不只是一滴水。
一滴水与无数滴水，在数十亿年间交换信息，传递热量。生命是不是只能有一种碳基形态，需不需要有形的边界与各司其职的器官，个体与整体之间是否一定对立无法统一，智慧的衡量标准是什么。关于生命，关于联系，关于未来。有一位叫康拉德的作家说过，一个人的心灵是万能的：因为一切都藏蕴其中，不仅有所有的过去，还有所有的未来。毕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水让生命鲜活流淌，海洋传递着欢欣与苦痛。
苦痛与日俱增。
被泄露原油困于滩涂的黑鸟、垂死挣扎的海龟…… 从洋面到海底，从赤道到冰川，深蓝之上，指印斑斑，洋面黯淡，海岸线破碎。
珊瑚礁不只是珊瑚礁。它仅占全球海洋面积的五百分之一，却为多达三分之一的海洋生物提供庇护和生存空间，也包括以此维生的上百万人类。
三年前，塔拉开始对太平洋上的珊瑚礁群落进行勘察。从巴拿马海峡到日本列岛，从新西兰到中国厦门，通过2500次潜水作业采集了超过2.5万个珊瑚礁研究样本。它们在人类活动与气候变化下大规模脱色。白色死亡，沉寂如灰烬。
这些人类，听见了死亡降临的声音。
能量正在流逝，系统变得混乱、濒临崩塌。
最为极端的报复将随着未来降临，海洋平均温度只要上升2摄氏度，整个上海，也包括东京、纽约、伦敦……人口密度最高最繁华的数十座人类沿海城市，将被海平面完全淹没，成为真实的亚特兰蒂斯。
一条船不只是一条船。它可以是一艘方舟，也可以是一片岌岌可危的舢板。一条鱼不只是一条鱼。浮游生物、星空、海平面、陨石……它们无法被化约成一个符号或名词，它们联结着无边巨大的生命之网。在海洋之中，彼此纠缠。
塔拉，T-A-R-A，我们的名字有着共同的韵脚。
现在，来到你面前。
DEEP BLUE：致敬塔拉号
DEEP BLUE: A TRIBUTE TO TARA
杜梦堂上海
.09.21 – .10.29
*本文插画灵感源自Moebius
重返自然之道
Return to the poetics of nature
解决问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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