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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坯房，在我家乡把它叫做土墙房子，就是用土筑墙，土木结构，屋顶盖瓦的房子，也叫瓦房。在农村，土坯房是很多代人关于家庭的记忆，只不过这种土坯房正在成为永久的记忆，全面脱贫的政策加之时代发展的原因，土坯房正在逐渐消失，并且很快会全部消失。本文说的土坯房都是指的镇巴境内的土墙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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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土坯房，先要说一说它的修建。
我爸爸会筑墙，我外爷也会筑墙，家里有两个人会筑土墙，我对土坯房的修建了解就稍微多一点点。修建土坯房在农村来说是一件超级工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要乞求风调雨顺，对修房子的人来说是一种考验，要有吃苦的决心，要有承担风险的能力。
修房子刚开始时要举行敬神的仪式，土匠木匠主家都要烧香烧纸，乞求神灵保佑一切安全，一切顺利，敬神的仪式就在工地现场，案台上要摆上刀头（一块煮熟的肉），三杯酒，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现场还要放炮，这个仪式很简短，仪式开始那一天就叫做架板，代表着房子要开始修建了。修房子可以看出主家是不是热心，盖房子需要很多人帮忙，有的人挖泥，有的人挑泥上房，有的人砍木料，有的人帮助土匠木匠干活，总之需要大量劳动力，这些劳动力除了土匠木匠意外，其他人都是义务帮忙，不求回报，如果主家平时给别家帮忙很多的话，那自然给你帮忙的人也不会少，主家会拿出好酒好菜招待这些帮忙的人，盖房子再快也需要一两月时间，这期间会消耗大量的酒菜粮食，许多人家盖房子都会杀一头猪，善待吃苦人从来都是农家人的优良传统。除了给主家帮忙，还有许多人会给主家送礼，送烟酒，送蔬菜，送肉送米等，他们想帮主家承担一点。主家会给帮忙送礼的人道谢，会说“劳慰你了，以后你修房造屋，有红白喜事，我们一家人慢慢补敬”之类的话，等到晚上，主家要把这一天帮忙的人名单记下来，把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送的酒菜之类的礼品记下来，做到心中有数，方便以后回补给人家。
土坯房的修建绝大多数会选择在秋冬季，春夏季多雨，不利于房屋建造，就算冬季也要天气好才可以。气候是影响工程进度的主要因素之一，还记得我五岁时三姨家修房子，我爸爸是土匠，那时天气不是太好，隔三差五下雨，有一天我指着墙说，这个房子有一天会垮，果然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土墙垮塌了，我自然而然成了乌鸦嘴，小孩的话是没有人在意的，但是土墙房修建时确实特别害怕雨天，土墙受到雨水的作用，很少能保住。除了气候，土匠木匠的手艺也是影响工程进度的因素，如果土匠没有把墙筑紧，极有可能会把筑好的墙挖掉重新筑。如果木匠没有把木料处理得当，那房子极有可能会变形，总之土匠木匠是良心活，主家也会把极大的心思放在土匠木匠身上，房子的好与坏全在他们掌握之中。
我喜欢听土匠筑墙时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极有节奏，嘣、嘣、嘣、嘣……像极了鼓点，我小时候经常站在筑墙的下面听那声音，当然这是极不安全的行为，有时候泥巴就从上面掉下来打在我的头上，不是很疼，我还哈哈笑着，被爸爸发现之后，把我臭骂一顿，灰头土脸地走开了。我喜欢闻木料的芳香，尤其是松树和柏树，那一阵阵芳香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孩经常把木料上锯下来的小木块拿来玩，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搭积木了。
房子修好之后，就会庆贺，办房酒，又叫下板，最正式的名字叫鲁班酒，从这名字当中就能看出这项工程的含金量。这个酒席会在房子的墙煮好后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去举行，四亲六戚，姑舅姨表，四方乡亲都会前来道贺，会随礼，放鞭炮，好不热闹。主家就更是欢喜无边，这样的喜比四大喜事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现在人在城里买一套豪宅更欢喜，这是那个年代一家人最有成就的事情。在办酒这一天有一些仪式，要给土匠和木匠结算工钱，都会和和气气，主家还会给土匠木匠买一些日常用品，比如香皂毛巾等，礼物虽轻，饱含满满心意。盖房子难如登天，现在拆房子却易如反掌。拆房子有无数理由，比如不防震。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不卫生，潮湿，年久危险等。总之，土坯房现在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房子修好之后主家还不能休息，要盖瓦，打扫，这就是土坯房的装修，受制于经济条件，并不是每家人的房子都是盖的瓦，有盖茅草的，有盖石板瓦的，有盖牛毛毡的，但以盖青瓦的居多。根据不同的家庭条件，土坯房的内置也会有不同。
接下来说一说土坯房的的大小及装修。
房子的大小根据主家的财力决定，要是主家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房子自然建得很大，在我们老家，对富人的标准之一就是有三间两头转的大瓦房，土墙上盖上青瓦，偌大的院子，四周是葱茏的树木，那真是农村的皇家园林。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会按照三间两头转的标准去修建房子，日子过得苦一些的，房子就建得小一点。不管房子大小，都会有一间堂屋，这是必不可少的，堂屋里会安神，供奉天地君亲神位，堂屋是一个家最为神圣的地方。堂屋里个人最感兴趣的就是神榜了，那上面有无穷的文化和趣味，比如有春夏秋冬的字谜，这样写：三人同日去观花，百友原来是一家，禾火二仙对面坐，夕阳脚下一对瓜。还有一些劝人从善向上的话语，比如：辛劳植出摇钱树，勤俭换来聚宝盆。少饮杜康无是非，多读诗书有礼仪等等，实在是奥妙无穷。如果房子修得小一点，堂屋里面也会放床，堂屋还承担卧室的功用。堂屋必不可少，火房也必不可少，这是生活饮食起居之处，地上刨坑生火，主楼顶上挂铁钩，铁钩上面挂铁锅铁罐，这样就可以煮饭炒菜烧水，生活就有了滋味。最主要的是冬天可以边煮饭边烤火，来客人了，人们围着火坑聊家常，温馨极了。火坑顶上挂着腊肉，火太大的时候，能看见腊肉滴油在地上，这就是幸福生活的标志。火房里闻得见柴火的味道，看得见烟，闻得见酒肉香，生活就这样开始，一天接着一天。讲究的人家里还会在火房里打土灶，有灶的话生活会更便利一些。也有一种房子特别大，十几间一排，成一个大院子，要注意，这不是一家人的，是好几家人住在一起，有的甚至一个家族住在一块。这样，人情味就更重。
土坯房的装修因人而异，有的人会在稀泥里加麦秆，把墙抹得平平的，一是好看，二是冬天墙不漏风。富裕一些的家庭用石灰把墙抹得白白的，远远一看，与众不同，从墙的颜色就可看出家境。不是所有富裕的人都会把墙用石灰抹得白白的，有的人就喜欢黄土的颜色。装修最看功夫之处就是卧室了，主家都会把卧室精心打扮，有的人会找来废旧报纸，把墙贴起来，这就是农村最早的墙纸，实不相瞒，我小时候家里不通电没电视，我知道的所有国家大事，都是通过卧室里墙上报纸得来的。除了报纸作为装修材料之外，还有胶纸、花布等等都可以作为布置卧室的材料。最古老的土坯房窗子是一大看点，木雕花纹的窗子，充满设计感。还有一种窗子是胶纸和竹子糊在一起的，后来物质条件慢慢变好，这些窗子都慢慢变成了玻璃窗。
接下来得说一说土坯房的好处，还有那些发生在土坯房里面的逸闻趣事。
土坯房在今天的人看来，已经很落后了，没有好的设计，也没有精美的装饰，时不时房间里掉土渣，有的房子上还布满蜘蛛网。祖祖辈辈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下来的，土坯房有它自己独有的好处，那就是冬暖夏凉，天然的空调。房屋四周不用绿化，自然有红花绿草装饰。土坯房里看得见一年的收获，洋芋玉米萝卜等农作物都摆在那里，农民看见这些心就暖和了。每个人幼年时都喜欢捉迷藏，土坯房是最大的迷宫，随便藏一个角落，会让伙伴们找半天，那种回忆让人心生欢喜。我记得儿时捉迷藏躲到了衣柜里，在里面睡着了，爸妈以为我丢失了，四处寻找，找了许久才在衣柜里找到熟睡的我。土坯房因为冬暖夏凉的原因，房子里成了许多动物躲避之处，屋檐下会有燕子来筑巢，可恶的是夏季偶尔还会有蛇躲进来乘凉，那这个时候就会有雄黄把它熏走。以前的房间里都是煤油灯，晚上都是昏暗的感觉，后来通了电，土坯房里面也会灯火通明，通了电之后，土坯房里面有电视，电冰箱，洗衣机，土坯房里面有了一点现代化的感觉，这让农人的心更加温暖，对于农民来说，一天比一天好，就是最大的幸福。
住土坯房的人，很少关上门在家里的，都是开门迎客，这与城里人整天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截然不同，农村人一来热情，二来不担心小偷，自然开门大吉。也有例外，冬天，北风呼啸，白雪飘飘，人们就会关上门在家里烤火，偶尔听见门咯吱一声开了，本以为是有客人到来，走去一看方知是风雪叩开了屋门。到了晚上，我特别喜欢在写满年代感的土坯房里睡觉，尤其是照煤油灯那种昏黄的感觉，感觉整个人都穿越了时空，床上是花被子，墙上挂着许多东西，黑夜睡下，能清楚听到屋外风雪的声音，能听到山泉水流淌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中睡觉一夜好梦，就是容易懒床，房间光线昏暗，不知道屋外天已大亮，十有九次，都是鸡鸣狗吠把人吵醒或是过路的人和主家寒暄把人惊醒，或是放牛牧羊的人赶牲口去坡上的吼叫声把人闹醒，知道天已经亮了。
土坯房外，四周是绿树青草，空气清新，农家小院摆满了木柴，挪得高高的，谁家找人帮忙干活，许多人就喜欢坐在柴堆上，整个院子里到处都分散着人，不像城里人一样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他们在院子里说说笑笑，看不出有任何心事。说说笑笑的时候，自然界的麻雀，知了，布谷等也会来凑热闹，叽叽喳喳，没有人能听懂它们说的是啥。
土坯房在那些年代承载了最纯真的情感。土坯房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远古人类居山洞，后来住茅庵草舍，再后来才有了土坯房，土坯房也是时代进步的见证，如果有一天土坯房全部消失，那土坯房就是历史的见证。居住过土坯房的人更加知道生活的艰苦，知道劳动的艰辛，土坯房磨炼了太多人的意志，也记录着一代又一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的生老病死。冬天的土坯房，房顶是白雪，瓦片上挂着冰柱，一缕缕炊烟升起来，才会感觉到冬日里的生机，那这时就快过年了，土坯房里的新年满是年味，是辛苦的农民庆祝一年的丰收，为来年认真规划的时候。
土坯房里面办喜事那叫欢聚一堂，众座皆欢。小伙子结婚，姑娘嫁人。土坯房的门窗上柱头上贴上红对联，灶房飘来饭菜香，院子里是唢呐声，恭贺之人的欢笑声，热闹极了，酒店举办婚礼找不到那种感觉，豪车接新娘找不到那种感觉。这也是我结婚时排除万难一定要在老家办酒的原因。
土坯房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盖的，左邻右舍挨得近，互帮互助成为优良传统。谁家有什么事都瞒不住，如果你刻意听，谁家小声说话的内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农家的乡亲们，左邻右舍亲如一家，紧密团结，尤其有事情的时候，彼此帮忙就像给自己做事情一样。平日里也会互相请客，把最好的肉最好的酒拿出来招待，城里人会奇怪，不是亲戚还可以这样相处？事实上我老家现在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这也是我一直思乡情切的主要原因，谁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呢？当然这也有一些矛盾，住得太近，人多嘴杂，那些流言蜚语就会让小男妇女吵起架来，甚至打起来，都是源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两家人争地界，有人在背后说别人家儿女没出息这些事情，或是议论哪家的妇女不守本分等，这样就有了口舌之争。吵归吵，打归打，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快又会和好，重新恢复的关系感觉更加牢固，彼此更加珍惜。
现在，农村慢慢多了砖房，土坯房一间间都拆了。年轻人走出了大山，很少回到家乡，许多人在异地的城市有了家，土坯房的家成了故乡。土坯房慢慢消失了，终有一天会成为记忆，这是让人无比伤感的事情。我们费尽所有力气盖起了新房，在城里买了好房子，我们旅游去了乡下，看已经消失的民居，事实上这些东西我们一直都有，只是我们随意都把它破坏了。当然，每个人都有住好房子的权力，每个人都想生活得更好，这无可厚非。只愿，那土坯房多少能保留一点，给记忆留点东西，给后代人留点历史遗物，就算有一天拍电视剧需要的话那也不需要到处寻找，这可能就是一点念想吧。
如果有一天土坯房都化为泥土，存在于记忆当中，那时人们一定过得很富足，但精神家园也许还留在土坯房里。我曾经幻想老去的时光，靠在土坯房外的木板凳上晒太阳，地上泡的是大碗茶，院子里有一条懒洋洋的家犬，当狗吠叫的时候，我会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去村口看看，是不是远方的儿女回家来了。晚上，在土坯房里煮腊肉，喝苞谷酒，看着月光透过窗户洒满一地清辉，在满月的夜里把一辈子的点点滴滴细细回味。要是雨天，就和邻居闲谝，天南海北啥事都说，说完了一起吃酸菜洋芋片，萝卜炖肉，豆食炒肉，竹笋炖鸡，喝烧酒，静待时光老去。可是，现在这一切估计只能是幻想了。
土坯房，我希望你能消失得，慢一点，让我能再多一点你的记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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