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我们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上学，读书朗朗，却未能知其所以然，也贪玩，甚至屡骂不改。读书好的老师总说肯用功，贪玩影响学习的，老师说孩子挺聪明，老师们并不幽默，他们严肃又较真，恨不得把课本塞进我们的脑子里，我想他们比我们着急。
有次偶遇我的中学语文老师，约定一起吃饭。那天我为穿什么衣服纠结了很久，他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人，我仅有的一点文学素养和保留至今的写作习惯受了他的影响，紧张又拘束。如今他已入公门，为前途劳心，我记起他还是老师时正意气风发，洒脱自如，学生的我们私下都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时隔十年，我没有成为他，他也丢失了他，我不能这样苛刻，年龄和世事会改变一个人，毕竟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活。那天我们喝了酒，说了很多醉话梦话，我们应该喝更多的酒，不聊过去，只说未来。我知道，青春已逝。
如果有人可以代表中国近代的读书人，那么我会选沈从文，他既是一个标杆，又是一种现象。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自觉写作和任事，他做到了独立和尽心。时局艰难，一介书生想要做事，但并非要做英雄，这个“乡下人”，少时当过兵，后决然放弃杀戮，皆因心中有悲悯，有愿景。动荡年代，书生最是不值钱，易受人刁难摆布，身段放不下，酸腐味也散不去，但却知如何苟活，活着就想要再做点事，夹缝中为国为孝也为义。
我的一位朋友很喜欢沈从文，她一度自称“三三”（沈从文小说中的一位湘西女孩，也是对其妻子张兆和的昵称），不过我想她喜欢的是写湘行散记的沈从文，那只是这位书生的一面，对爱情的天真追求和苦闷，对家乡的留恋，对人性可爱的定义。至刚易折，而至纯则易受折磨，身体的折磨和内心的折磨，沈从文有思考哲学性的一面，在面对战争和之后和平年代的冲击时书生内心已很矛盾了，亲友没能挺得住人民的拷问，沈从文也不再写小说，转而研究起了历史。当然这是他任事的呕心沥血，使得换了思想换了领域依然有成就，历时十五年完成《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其间艰辛忍耐只有自己知道。
早期的读书人注重家学，对子女亲友的教育身体力行。傅雷在往来家书中必问儿子学业，读了哪些书，课程有无完成，甚至千里寄书互相探讨。沈从文也是如此，在这本自传收录的信件中可以看到他对每位子女亲友应做哪些努力都有详细建议和询问。我有所顿悟，之前给几位上了大学的弟妹们依照心性送了些书，假期回来询问，好像都没有翻阅，探讨更是不可能，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更优秀，塑造自己的方式更加多元化，获取价值的途径也更宽泛，我只是抱有私心想要挽回我少时没有努力的缺憾。
沈从文在解放后由北大国文系改入历史博物馆，在文革时写了一篇检查稿，学习新的理论，新的政策。弃文从历史研究实属不得已，不过我理解他是不想毁了自己的文学主张。另辟活路，研究花花草草坛坛罐罐，研究中国古代服饰，这些并非虚以应事，他想要为后世再做一些“小事”，我们总说知识分子的节气，我觉得这些“小事”才是真的节气，尤其是经历了如些磨难之后仍不忘民族的传承和延续。
读书人要读好手中的小书，也要历练社会的大书，其间太多抉择和苦楚都要尝遍尝尽，看似软弱，内心坚韧，真是一辈子都不能松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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