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些棉花往事

棉花

近读清朝史震林的《采棉》，其中采棉日常，田野童趣，虽经三百年荏苒时光，读来如隔日旧事，在目历历。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在我的家乡鲁西平原一带，兴起了种植棉花的热潮。棉花作为经济作物，采摘后卖给当地的棉厂和棉站，马上兑现现金，这种短平快的收获，对于缺钱日久的当地农民来说，宛如工人阶级的工资收入，欢喜得很。

樱桃好吃树难栽，棉花的种植是个辛苦的差事。浸种发芽，刨坑栽种，间苗打叉，掐心除草，

打药捉虫，采棉晒棉，卖棉拔柴，一系列的辛苦劳作，才能换来每亩地四五百元的收入。但这些微不足道的收入，却成为了农人盖房娶妻、供子上学等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其中辛苦，也算值得。

在小学、初中阶段，我大概参与过棉花生产中的每一项农事。小学作文以第一次为题，曾经写过《第一次打叉》《第一次拾棉花》等等。在打叉时，要把有可能生长棉桃的棉枝留下，去除多余的枝蔓，但开始时却经常不得要领，搞错后惹得母亲的一顿臭骂；拾棉花又会丢三落四，弄脏棉絮；捉棉铃虫时，用手直接掐死那软绵绵的大青虫，而无丝毫害怕的感觉；和父亲拉着地排车，排着长长的队伍，去棉厂卖棉花；棉柴成了烧火做饭最好的燃料，给寒冷的冬天带来温暖和希望。

后来，棉铃虫越来越多，耐药性越来越大。在我高中的时候，村里还组织过集中晚上用灯光吸引飞蛾入水，以此来消灭棉铃虫的壮举。在高一的暑假，有好几个晚上，我和同伴值班到很晚，在大片的棉花地头，飞蛾悲壮地投向高功率的灯泡，撞击后进入我们设定的水的陷阱，真真切切目睹了什么是飞蛾投火，向死而生。但最终，一切努力还是没有敌过棉铃虫，棉花的种植逐渐消失，棉厂因此停产。家乡大规模种植棉花成为了历史。

棉铃虫，小小的害虫，却也有如此大的威力，但它仅仅打败了棉花，我们仍可以种植其他；现在看不到的更加微小的新冠病毒，人类必须战胜，因为它关系了人类的存亡。

初中学校西面七里河的东堤，是我们村三队的地，其中有我家的7分地，印象中除了种地瓜，就是种棉花。在摘棉花的季节，我上学时会在自行车后座上放一个编织袋，和一个用破布缝制的摘棉花专用的围裙。下午放学后，我会摘一编织袋棉花再回家。有时天尚早，会在七里河河道的野草丛生中，发上一顿无来由的呆。可能那个时候，我就有喜欢自己一个人，在无人打扰的天地里，自寻快乐的习惯。

摘棉花，不能在暴晒的中午，棉花叶在太阳的炙烤下，稍碰即碎，掺入棉絮，影响棉花的质地。最好是在早晨和傍晚，棉桃绽开四片萼，露出四瓣棉花，除小指外的另四指，从外而内捏起，放入围包，有时左右开弓，动作娴熟流利，眼到手到，如此循环不歇，仿佛在弹奏一曲贝多芬的月光曲，成排的棉株是移动的钢琴，棉花是数不清的琴键，蓝天白云、飞鸟小草是天然的听众，独奏者沉浸在这美妙无声的音乐里了。

根据棉花杂质多少，湿度或者还有其他的标准，被分为不同的等级。记得有129、229、325等，价格也不同。如果湿度太大，还要在太阳下多摊晒时日。检测棉花等级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个带有坚刃头的仪器，随机刺入大棉包，来确定棉花等级。他们有时会故意刁难，那副恶劣的嘴脸，至今我仍有印象，成为小时心中坏人的最佳图腾。

棉站和棉厂的存在，为周边农人提供了不少工作的机会。棉厂就是棉纺厂，里面有纺织设备，有点技术的人可以从事生产、维修、值班等工作。我的姨夫，高中毕业，对电气很精通，是当时工厂的技术大拿，那个时候就能维修设备控制系统的变频器、PLC了，很受厂长器重，一直在那里工作到工厂倒闭。

棉站还提供了棉花运输的生意。那时，叔叔养了一头棕色大马，用来拉大车运输挤压成块的棉花。记得他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每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各自牵马到村头，让马儿在土地上打几个滚，舒坦舒坦，然后骑马跑上一会，很是潇洒的样子。

时代总是在发展，棉花种植时代，悄然而去。

但记忆仍在，就像和煦的微风，不时在眉头、在心头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