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严监生伸出两根手指，刘继卣绘
在我们的观念中，《儒林外史》是一部讽刺性小说，而事实上也是。这部小说在刻画范进、严监生等人物形象时真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好像这些人就是我们生活中的人。
尤其是严监生这个人物，在他临死之际依然挂念着两茎灯草。这就让人十分不解，吝啬到这种地步实属罕见！但我们如果仔细揣摩人物内心，并借助心理学的知识来理解他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严监生患有严重的焦虑症，并且属于强迫性焦虑者。
首先，我们得了解一下什么叫强迫性焦虑者？
所谓的强迫性焦虑者，他们的内心都是极为焦虑的。在他们的身上往往表现得顽固、精准、细致，过分注重秩序，而且性格倔强，有时还会非常专横。其实在他们的内心都承受着一种焦虑之苦，对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充满怀疑。此外，他们都追求把事情做好，一旦出现差错，就会陷入深重的痛苦之中。
强迫性焦虑者表现出来的类型多种多样，其中表现在金钱方面则非常的精打细算。如“四大吝啬鬼”中的阿巴贡就是一个典型。而小说中的严监生比起他来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临死时还挂念着两茎灯草。
我们不妨看看原文：“话说严监生临死之时，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讧乱著；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有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却只管摇头不是。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盏灯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
这个细节加重了我们对严监生的认识，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吝啬鬼！按理来说，一个人临危之际，应该好好的安排后事才对，说话也是应该拣重要的说，怎么尽说些没相干的。我们一般人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在面临死亡这么大的事情时还挂念一根灯草，只是认为他是一个守财奴罢了！我们也常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严监生明明知道自己将离开人世，而这些财产他是带不走的，那他又操这份心干嘛？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么，在这背后肯定有深层的原因。
根据心理学的观点，强迫性焦虑者对待金钱时往往表现出极为吝啬的特点。比如我们在生活中也会发现强迫性焦虑者甚少表现得慷慨，但他们有时也会出人意料的表现出慷慨的一面。比如他突然迷上了汽车收藏，在没有征询任何人意见的时候就出手买了一辆。
此外，强迫症焦虑者的根本问题在于情感的矛盾。虽然人类总是充满矛盾，但强迫性焦虑者总是在各种矛盾的倾向之间徘徊不定。有时候会表现出爱与恨，关切与挑衅的特点。
我们还是回到严监生。自清代以后，就有人不断为他翻案。认为严监生不是一个吝啬鬼，如“燕园四老”之一的金克木先生就就曾撰写过《两根稻草》为其翻案。金克木先生经历过革命岁月的艰苦生活，认为严监生不是吝啬，恰恰是勤俭节约的代表，我们不应该对他大加鞭挞。持此观点的人有不少，但更多的人还是认为严监生是一个吝啬鬼。
另外一些反对者认为严监生不仅不吝啬，反而还很大方。如易松云先生就在原文中找到了四处依据来佐证这一点。其一、严监生在生前的一系列活动都说明了他是个很大方、很有感情的人；其二、严监生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终日里受大房的气”；其三、两个侄儿在猜严监生伸出的两根手指的含义时，一口一声“二叔”；其四、严贡生拜祭亡弟的第一句话是“老二”，随后又干嚎了几声。
但认为严监生是吝啬鬼的人却认为严监生所表现出的“大方”，恰恰是其心理扭曲的结果。他们认为严监生勤俭节约实在是说不过去，比如他为妻子王氏的葬礼就花费了数千两银子。当然这种观点只是为了反对他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而非认为他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我们知道吝啬鬼和花钱如流水是不矛盾的。说他是吝啬鬼，是因为他舍不得给别人花钱；说他不勤俭节约是为了自己和心爱的女人可以一掷千金。比如严监生正妻王氏病后，他不惜重金延请名医，甚至为她煎服人参，也是毫不含糊。此外，王氏死后，他伤心欲绝，“伏着灵床子又哭了一场”。但这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内心真情实感的流露。诚如闲斋老人的所言：“此亦柴米夫妻同甘共苦之真情。”的确实这样，严监生虽然吝啬，但他也是一个具体的人，也是有真情实感的。正如元稹所言：“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确是这样，王氏是他的结发妻子，是和他同甘共苦的人，所以面对她的死亡，表现得心如刀绞无疑是真情的流露，说他是心灵扭曲是没道理的。
其实，我们仔细阅读《儒林外史》就会发现严监生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一方面因为他排行老二，没有家族地位，所以不得不精打细算、惨淡经营。另一方面，他性格懦弱，惧怕自己的兄长严老大，在他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比如他在临终之际托孤给内兄说：“我死之后，二位老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着进个学，免得像我一样，终日受大房的气。”其实他对自己的儿子和弟弟还是舍得花钱的，这就是典型的强迫性焦虑者。其实当他们真正面对自己深爱的人或物品时，还是能够表现出慷慨的一面的。
此外，强迫性焦虑者最典型的特征还有强迫、敏感和细致。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说，点两根灯芯和一根基本是不会有太大区别的，况且又是在临危之际。可严监生呢？在临死之际还能这么事无巨细的交代后事，尤其是对一茎灯芯这种小事竟然牵肠挂肚，不是因为有强迫感吗？正是这种焦虑让他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总不得安宁，最后还是赵氏帮他挑了一茎灯芯以后，他才安心，“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此时，他终于合上了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作者：东园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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