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寒露，广济寺前九华路两旁的银杏叶已经黄透，漫天金色飘零，路上落满了叶，一座城的秋都浓缩在了那一处。除了变冷的空气，城市的其它不为季节所动，要到郊区才会再有秋的踪迹，城市周边的农田里大片大片成熟的稻子像铺在大地上的一张张华丽的地毯，更加鲜明的昭示着秋意正浓。
记忆中桐城大山里也曾种植水稻，这个季节，它们会是山脚一层层形状随意的梯田里鲜艳的黄色，山腰上的土地里是叶子焦黄的玉米，四周树林里的树木正在丢失水分，宽阔的叶子变黄、变红、变紫点缀在暗绿的针叶之间，褪色的山顶挨着没有一片云彩流动干涸的湛蓝色天空。
春天，稻种在温暖和湿润里发了芽，被撒在秧田育秧，稻田清过田埂，烧过牛粪包子，用破开的竹子顺山势引来小溪里的水，待赶过耕牛下田，秧苗长得已经足够强壮。在插秧后的每一天，无论暴雨、干旱，稻田里的水都会维持在一个水位。再经过夏日里反复的除草、除虫，终于在秋日里迎来收获。镰刀挥舞过后，稻穗在干燥的空气里干枯，稻斗入田，山谷中满是稻穗和稻斗撞击的回响和稻粒落下时的清脆声音。晾晒稻谷的稻床早已用石碾子碾过，几个晴好的天气过后，稻子就可以入仓了。 小溪里的水并不总是充足，水稻的种植往往爆发因为引水而起的纷争，玉米的种植则没有这个风险，相对也没有那般繁琐，春天里播种，补颗，施土粪肥，除草，在玉米间套种上豇豆丰富夏天的餐桌。与水稻不同，玉米在收获前时时最得留心野猪，用草编制成粗壮的长绳，分段塞进鞭炮，晚饭后送到地头点着，野猪们一夜不敢靠近。更多的工作则交给时间，人们静待收获。玉米掰回晒干脱粒后收藏，少部分弄得精细的，磨成粉后煮粥食用，一部分喂了鸡鸭，大部分伙在猪菜里煮熟喂了猪。 孩子们不用去管这在山涧方寸梯田和土地里的繁琐种植过程是否得到了成正比的回报，稻子入仓后，山区难得的平坦和松软的稻田便成了游乐场，打稻留下的草菅子也成了孩子们的玩具，嘴馋的孩子还会试图从软泥里抓出几条泥鳅改善伙食。脱粒后的玉米芯，晒干的玉米杆也都能拿来玩耍。
有些食物的由来不用费心经营，大自然自会用她的方式关爱辛劳的山民，“七月毛桃、八月楂，九月的毛栗笑哈哈”，人们只要遵循时令就能得到这些山珍。
这时节，山上的橡栗已经成熟，它正酝酿着一种自然和人完美配合的美食——橡栗豆腐，穿梭森林采集回灌木丛中的橡栗，反复漂洗除涩，再加工时去壳磨浆，沉淀成粉，待要做成豆腐食用时，加水熬煮成糊后定型。豆腐加辣红烧，香味独特，口感滑嫩，这是季节的天然给予，也并不唾手可得，采集时消耗的大量时间，和制作工艺的难以把控反而让它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那时的秋日，也总有一个下午，屋内柴火灶的一个锅里会有蒸好的南瓜，旁边摆着山芋、红薯、迟种的嫩玉米，可能还有花生，这是一锅香气四溢的“五谷丰登”，另一个锅里是煮好的玉米粥，贴在锅边超出粥的部分那锅巴正在凝聚成型，灶台底还没完全熄灭的柴火还在发挥着余热，那里埋着红薯或是土豆，两个灶眼间平时放火柴的位置，摆满了正在催熟的柿子和猕猴桃，灶台边堆放着待烧的毛栗蓬。屋外的稻床上晒着一半稻子，小半还未脱粒的黄豆，稻床旁已闲置的石碾上摆着装着辣椒酱的钵子，晒着玉米的平顶房子的屋顶上还有一角落的红薯干。
如今，人们用更高效的方式从大自然获取着种种食物，山林旱涝保收的优势变成了低效的劣势，山秋也跟着失去了它曾经拥有过的些许热闹回归彻底的安静，原本金黄的梯田和焦黄的玉米地都种满了迟钝的茶叶，进山采野果的小路被森林蚕食殆尽，橡栗果挂到大路边无人问津。 或许有一天，在我心头，大山也不再能敏感地感受到季节变换变得丰富多姿，而只能在秋天里飘落一片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