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网·海报新闻上海5月19日讯（记者 庄滨滨 见习记者 王茜）4月29日，当丰巢科技宣布向存放12小时以上用户收取0.5元-3元费用时，一定想不到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自己竟会成为几乎一边倒的讨伐对象。相形之下，一个“对丰巢说不”的倡议、一篇阅读数突破100万+的“公开信”，让以上海中环花苑业委会主任何剑为代表的小区业委会主任们成为最近“网红”。
然而事实的另一面，丰巢事件发酵以来，何剑他们却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首先自己的发声一度得不到丰巢正面的回应。因为丰巢认为自己面对的是普通用户，并非业委会；其次是一些网友，认为用户自己会判断要不要放丰巢。言下之意，业委会管太宽了。甚至觉得业委会在“带节奏”。这让始终站在事件中心的业委会主任们很是感慨：虽然这一组织形式早在就确立了法律地位，但了解它的人依旧寥寥。
时值丰巢事件仍不断升级的5月13日，记者向何剑，上海青年业委会委员联谊会秘书长、众蚁社区负责人、“对丰巢说不”倡议发起人韩冰，以及上海青年业委会委员联谊会副秘书长、浦东洋泾花园城业委会主任王舰发出了采访邀请，但三人一致希望，相比丰巢，他们更想谈谈业委会、谈谈小区治理。因为这才是他们希望公众能够深切关注到的焦点。
于是，海报新闻记者与三位业委会主任从丰巢事件说起，有了如下的对话：
海报新闻：说到“对丰巢说不”，针对丰巢超时收费一事，杭州一小区率先提出“反制”，我们诸位所在的小区是不是在那时就已经在酝酿这一倡议了？
何剑：我是5月5日才注意到小区业主微信群中有人在抱怨丰巢超时收费的问题，然后这个问题迅速引起大家回应。因为从4月28日到5月5日这段时间，我没有快递，其他业主也可能因为前2次是免费也没有对收费问题有太多理性认知，直到真的开始扣费了才发声。我们小区1000户左右，杭州的小区5000多户，可能他们体量大了随机样本中更容易有人对这个收费问题有切身感受吧。
海报新闻：5月8日，中环花苑宣布暂停使用快递柜，业委会这一表决从发起到发布，大概用了多久时间？
何剑：5月7日，我们是先根据（业主）群里这么多的意见，觉得这个事情确实是不合理的，然后也根据过去一贯的意见征求方式，搞一个微信投票，结果一开始就呈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反对的意见没有低于过80%，所以我们迅速拟定了决议，因为晚一天停用丰巢快递柜，会有更多扣费纠纷产生。5月8日我公布决议，并和丰巢上海公司这边的业务员交涉暂停的方式，停电或者限制快递员登陆。
海报新闻：丰巢此前的声明中，我们看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丰巢一直强调他们直面的是用户（居民），但相比居民，此次事件，业委会的反应更激烈？这反映出上海小区哪些特质？
何剑：业委会是一个有法律效力的组织，相比业主吐槽，更具有权威性和组织效应，业委会和居民不是割裂的，是代表了一个群体中大多数人的意见，根据《物权法》《物业管理条例》《上海市住宅物业管理规定》，在涉及小区共有及共同管理的事项中，业主委员会代表多数方意见。而且上海整体在社会治理方面就比较讲究法治，大家比较注重责任的边界和维护自身的权益。
海报新闻：丰巢事件中，有评论分析，相比长三角地区各小区业委会群起响应，尤其上海小区业委会发出最强音，广深地区小区业委会则表现平平，各位对此怎么看？
何剑：这和前期众亿社区这么多的投入和组织密不可分，大家随时建立了联系，而不是说当我想表达诉求的时候没有一个报团的组织。
韩冰：那是因为上海的业委会数量多，上海有9100个业主大会，所以声音大。再者上海地区本身的市民文化中，规则意识比较强。
王舰：上海业委会总体来说是理性的，并没有“抵制”丰巢快递柜，只是发出声音，希望丰巢方面能有个协商沟通，毕竟业委会也是合同签约方。这次活动也有上海以外省市的业委会的声援。
海报新闻：上海目前有多少小区，有业委会的大约有多少？上海各个业委会之间平时有没有一些互动？类似此次联动行动，以前有没有搞过？各业委会之间下一步准备如何合作？
韩冰：上海目前官方口径是1.3万个小区，9100个业主大会、业委会。说到互动，众蚁社区主要是提供大家的相互学习法规交流的一个平台，业委会之间相互的交集并不多，大多数就一些实务性，比如一些法规的细节进行探讨。这次（“对丰巢说不”）其实也够不上说是联合行动，因为没有什么行动啊，只是大家表达一种态度，我觉得这是某个群体的人群一次意见的集中表达。我觉得，业委会之间其实不需要什么合作，还是立足各自小区，加强自我学习吧，如果要合作，就是相互学习更好的经验，相互学习更好的做法，一起为改善自己小区的环境而努力。
王舰：平时的互动更多是互相打气、抱团取暖！这次业委会共同诉求的提出，希望公众能理解业委会，认识业委会在社区治理中能发挥的作用，希望业委会能有更多的发声渠道：一是可以更好地普及业主大会业委会相关的法律法规，二是在政策层面，希望更多地考虑业主的权益。这有助于业主大会、业委会制度良性发展，使其成为社会治理的有机组成部分。
海报新闻：前期一些报道中都提到，丰巢在入驻上海众多小区时，在合同签订方面存在不少漏洞，能详细谈谈这方面情况吗？
韩冰：是的。这里分几种情况，一种是非常莫名奇妙就进入小区，连合同都没有，这类设施我们可以理解非法入驻。还有一些合同金额非常的低，明显是公益性的合同，但细节里面没有约定一些限制性或者解约条款，缺乏对业主方的保护。最后，即便有合同，我们观察基本上小区的合同都是甲乙合同，甲方是为物业企业，乙方是设备方，这种都是不规范的合同，等于是跳开了业主方在小区的区域摆放设施。
海报新闻：从上述情况来看，是不是也暴露出业委会目前的一些短板？日后如想规避此类情况，有哪些启示？
何剑：蜂巢柜这个事情很特殊，确实对商业企业诉求的前瞻性准备不足，因为当时说的是对用户不收费。而广告收入和对快递员收费这个模式，我们觉得已经对企业是有利可图的，我们是相信不会对用户收费的。尤其在互联网的“免费”商业模式中，也是存在长期不收费的可能性的。也有可能我们当时也需要有丰巢这样的快递柜的出现，以分担物业管理中末端物流配送环节的痛点。很多例如免费的车牌识别系统，免费的门禁系统，我们都是拒绝的，我们是可以预判到容易泄露住户隐私等方面的问题或者是未来的不确定性。
王舰：在业委会交流群中，就这次丰巢事件的讨论，我们也看到几个不同的合同版本。非常明显几家品牌物业公司采用他们要求的合同版本，对物业公司、对业委会更加有利，同时议价能力更强。相对来说，大多数用丰巢格式文本合同的小区，合同条款对丰巢的保护更多一点。虽然丰巢在进场的时候承诺了“不会向业主收费”，但并未将这条明确写入合同，有一定的隐患。业委会对合同文本的审核要加强，有可能的话业委会之间也可以考虑联合谈判，提高议价能力。
韩冰：以后在引入此类产品的时候，在合同审查环节一定要加强重视，要求更规范更严谨。
海报新闻：不过从积极的一面看，丰巢事件也让我们看到上海小区业委会的力量。在小区治理方面，业委会起到了巨大作用，能简单谈谈小区业委会目前的职能和承担的工作吗？
韩冰：业主大会制度是房屋产权主体多元化形式下业主实行自我管理的实现方式。业主大会作为住宅小区物业管理的决定机构，具有制定和修改业主大会议事规则、管理规约，选举业主委员会，选聘物业服务企业，专项维修资金使用等有关小区共有和共同管理事务的决定权。
业主委员会作为业主大会的执行机构，是业主大会日常运作的组织、实施主体，主要负责拟定相关方案、组织召开会议并具体实施业主大会形成的决议。业主委员会履行下列职责：
（1）召集业主大会会议，报告物业管理的实施情况；
（2）代表业主与业主大会选聘的物业服务企业签订物业服务合同；
（3）及时了解业主、物业使用人的意见和建议，督促业主交纳物业服务费，监督和协助物业服务企业履行物业服务合同；
（4）监督管理规约的实施；
（5）业主大会赋予的其他职责。
经业主大会授权，业主委员会在细化议事事项操作办法时，要召开业主委员会会议讨论决定该办法，业主委员会主任、副主任和其他成员均有同等的表决权。业主大会作出决定前，业主委员会应当听取居（村）民委员会的建议；业主大会作出决定后，应当告知居（村）民委员会。未经业主大会授权，业主委员会及其任何成员不得以业主大会或者业主委员会的名义，擅自决定物业管理事务。
何剑：监督物业开展小区服务工作，选聘物业，处理三驾马车之间的关系，管理和监督使用维修基金和公共收益。不断优化和改善小区基础设施配置，推进小区全方面的只要涉及业主诉求的事务进展和优化。我觉得年轻人的业委会要利用职业所长把更多创新服务和理念用到小区治理上。
王舰：业委会作为业主大会的执行机构，职能主要有三方面：小区拟定议事规则、管理规约、专项维修资金管理规约、停车管理规定等；依据《上海市住宅物业管理规定》等有关规定的流程和要求，对维修资金、公共收益收入、支出方案审核；监督物业服务企业做好小区共有设备、设施日常养护、维修和管理工作。
海报新闻：能谈谈三位加入业委会的初衷吗？
何剑：因为小区好自己也舒心，小区整体保值增值自己也得益。如果当你有这样的想法却因为一些占位的人不作为而阻碍了小区进步的话。那不如就自己来吧。
韩冰：我的初衷就是改善小区环境，让小区的秩序更好、环境更好。毕竟我也住在这个小区。
王舰：房价保值增值、居住安全舒适。
海报新闻：居委会、业委会和物业是小区治理的“三驾马车”，相比居委和物业，业委会是一个由居民选举、居民组成的组织，比较松散。如果是上班族，平时还有工作，在这一情况下，我们如何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同时，做好业委会工作的？
何剑：关键是前期方方面面的理顺，包括物业六大模块的职能对人，相关方结构利益链的打破。梳理顺利了后面其实很轻松吧，可以做很多有创意的事情，这个会不断给你正反馈，所以这不累人。
韩冰：现在其实还好，我个人觉得互联网时代嘛，很多事情都是在网上沟通的。但有些时候也没办法，参与业委会不可避免会影响到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能尽力协调吧。
王舰：业委会委员必须是小区业主身份，也只有小区业主才有投票权。我们上海青年业委会委员联谊会一直在鼓励年轻人参与业委会，有意愿参与的确实也需要提前做好一定的思想准备。参与业委会需要了解很多业主大会、业委会、物业管理领域的法律法规，需要花不少时间跟业主线上线下沟通，各种日常公示、公告，组织业主大会会议还有很多文案工作。需要做好家庭、工作和业委会事务的平衡。
海报新闻：居民区就像一个浓缩的社会，停车难、环境治理、垃圾分类等情况层出不穷，作为业委会主任，我们怎么处理？
何剑：很多人当他的诉求跟你的想法一样的时候，他会支持你，但是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又回站到你的对立面。只要求同存异，合法合理大多数人意见。随着你对小区治理让小区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更多的人哪怕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也会包容。
韩冰：寻找最大公约数，很多问题没有完美的答案，我们只能去寻找最优解，多调研、多沟通。
王舰：个人觉得，业委会实际上搭建了一个小区内部事务沟通平台，业主因为年龄、教育、工作、个人利益诉求等各种原因对规则、对具体事情会有不同的看法。业委会需要综合考虑业主们纷繁复杂的意见，进行平衡、沟通，争取提交业主大会表决的方案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尽量符合大多数业主的诉求。
海报新闻：相比其他地区，上海小区越来越呈现出“陌生人化”，表现在居民对参与小区治理的兴趣往往不大，但维权意识又很高，我们如何应对这一情况？
何剑：所以我们一直致力于打造熟人社会呀，人和人之间熟悉了就会产生牵制。我们通过蠕动群各种兴趣爱好群的方式，让大家建立关系。
韩冰：怎么应对？更多的研究规则，把决定权较给业主、交给业主大会呗。
王舰：上海这边，政府总体来说是支持业委会建设的，业委会成立比例在全国来讲是遥遥领先的，我们也看到不少地方基层政府还在给成立业主大会业委会层层设障。 按照有关规定，业主大会一般事务的表决要“双过半”、涉及维修资金使用以及设备设施改建的要双过“三分之二”。上海的议事规则范本中，对回票率未做要求，未反馈的表决票可以视作同意已表决的多数票意见，降低了业主大会形成决议的难度。业委会在这过程中，普及规则，鼓励业主参与，通过业主大会表决形成共识。
海报新闻：我们看到有些小区业委会成员私下谈起，如果可以选择，绝不会加入，对此你们怎么看？这也暴露出业委会在具体工作中的哪些困境？
何剑：业委会最大的问题是，一件事情总有反对的人而这样的人他每天又是在小区能碰得到你的，所以有的人觉得被冤枉的时候觉得一天也干不下去。
韩冰：目前的业委会参与者面对的局面比较复杂，但社会也缺乏对此相应的支持，我们可以客观地说，业委会是真正的“自治”组织，自下而上产生，没有预算、没有领导，是对业主负责的一个组织。物权法是07年才有的，业委会的根基是建筑物区分所有权，所以还属于幼童阶段，有困难和问题也很正常，但我很乐观，这是一个阶段的必然。
王舰：业委会不是“领导”，只是业主大会的执行机构。个人觉得业委会更像“志愿者组织”，运作良好的业委会受益的是全小区业主。小区内各种事务需要沟通、协调，更需要一定的妥协。小区事务纷繁复杂，任何事情不可能每个人都满意，理想状态社区事务参与者尊重规则、理性诉求、尽量就事论事，经过业主大会表决通过的就该遵守。实际情况往往没这么理想，“少数人”可能会将自己的不满意迁怒到业委会委员身上。特别是面临“物业选聘”、“停车改革”等影响重大的问题时，业委会的压力会非常大，这跟“志愿者”的自我定位形成极大的反差。有关部门应该对合法合规运作的业委会给予更多的支持。
海报新闻：请各位结合实际情况，谈谈上海小区的业委会治理模式，对于其他地区社区治理有何借鉴经验？
韩冰：上海的特色的社区治理模式，居委会、业委会、物业、居民多元主体的力量协同，推动形成全民参与的上海住宅小区治理模式，社区治理呈现出共建、共享、共治的创新格局。这一格局，又深深扎根于上海这座城市的制度与文化之中。上海是一座注重效率、法治的城市，这一特性在基层社区治理中充分体现，它让人们看到高效治理与人性化服务可以兼顾，个人权利与公共秩序并不冲突。
王舰：符合法律法规的前提下，不要给成立业主大会、业委会设置太多的障碍。个人觉得：有效运作的业委会能帮街道、居委解决很多问题，小区内充分的讨论、交流有助于形成共识。在《物权法》的框架内，前面说的“规、财、物”三方面的管理离不开业主大会、业委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