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富阳，浙北地区的一个小城市。年前朋友小聚，特地尝了家乡菜，其中那道叫“沃豆腐”的菜，瞬间打开了记忆的匣子。
“沃豆腐”是用豆腐、冬笋、香干、肉末、山粉熬成的豆腐羹，在诸暨，沃豆腐叫西施豆腐，在绍兴，它便叫做糊拉羹，在杭州，就叫被做了沃豆腐。富阳依山傍水，用富春江水酿制的豆腐、江南丘陵生长的冬笋做的沃豆腐，再撒上几块油渣，算是一道公认的“人间美味”。
热气腾腾的沃豆腐转到面前，我狠狠地盛了一大碗。汤羹上面撒着一层葱花，山粉兑到好处，不厚不薄。嫩嫩的豆腐丁，颗粒状的肉末，一汤匙入嘴，香味浓郁。因为有冬笋，所以又多了清新的感觉。入伍近十年，也算离家近十年，这种渐行渐远的记忆，似乎捆绑着学生时代的那些事儿，慢慢品咂，我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少了一股味儿。”
“油渣的味道。”
顽固的故乡口味依赖，源自于神秘的童年味觉编码。在朋友双眉紧锁时，我说出了那股流失的味道。
油渣就是猪油渣，和鸡肉鱼翅比起来，油渣有种贫穷的意味。在物质并不发达的年代，人们炸掉肥膏的肥猪肉后，剩下的渣成了贫苦家庭的宝。在曾经穷苦的农家，有时候没有东西吃，会在里面加些野菜充饥，获得温饱。这是如此，沃豆腐这种乡村美味成为一代人的共同回忆。
千载难逢吃上一次家乡菜，总得吃个爽快，于是我们询问服务员是否有油渣，但被告知饭店已经很久不做油渣了。无可奈何，大伙儿扫兴至极，但朋友灵机一动，信誓旦旦地说：“下次补过，一定吃回带油渣的沃豆腐！”也罢，算是留下一点遗憾，对未来多点期许。
勺子在碗间转悠，我也思量着记忆的温存。
十几年前，从城东到城西，步行不过20分钟，而如今，坐公交车都要花去40分钟，高铁、地铁、环城高速林立，网状交通填充了坑坑洼洼的小路。时隔多年返乡，倘若在这个熟悉的城市迷了路，也算是一种自豪。
但是，不管怎样，味蕾是不会“迷路”的。比起故乡的样貌，人们更容易记住的是故乡的口味，在科学层面上说，人的口味习惯基本成型于童年时代，你童年吃到什么，以后的口味就是什么。
故乡的味道标识着归属，而且这种归属牢不可破，所以，对于故乡感情强烈的人来说，我总能够在各种饭局上找到星点的故乡记忆。
天涯咫尺，故乡难寻，其实，每个人一直都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空间的故乡，一个是时间的故乡。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假如他的生长地在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十年甚至几十年前的样子会永远刻在他的脑海里，而且被赋予更多的情感色彩，同样的也包括当年的味道。就像汪曾祺的高邮，张爱玲的上海，梁实秋的北京，与其说他们在怀念故乡的食物，还不如说他们在回忆自己的成长。
所以，有人说的好，回得去的地方叫家乡，回不去的才叫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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