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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 店
文/兰溪柳
“乖小伙，去打点酱油回来“，父亲一声召唤，小家伙便兴冲冲地走近前来，接过两毛钱，提上瓶子，一溜小跑奔向商店。虽然左弯右拐，小家伙轻熟得很，不一会径自迈进店门。在柜台前举着个瓶子：程嗲，打1斤酱油。正为另一位顾客结账找钱的程嗲连忙应声：就来，就来，小宝宝，莫着急啊——。接了瓶子，程嗲念叨着：酱油1斤，大端子两下。同时取出注口和竹筒端子，满满两下小心灌装进瓶子里。堵上软木塞，试了一试这才放心交到小家伙手里。又从抽屉翻出一分硬币：1斤酱油1毛9，找零1分，拿好，慢走。小家伙连连摇头：不找钱，不找钱。程嗲笑了：哦，宝宝不能白跑一趟，辛苦了要有享头。棒棒糖，还是小方糖？拿了一块棒棒糖，小家伙含在嘴里乐悠悠地回了家。
庄上的商店在哪儿？那可是妇孺皆知。供销合作社的大门市服务对象是全公社社员群众，而庄上各家各户的日常用品主要靠商店供应。当初商店选址应该首先考虑的交通便当，就在学堂东北侧十字街口吊脚楼旁。门朝北的3间老瓦屋，门两边墙上鲜红色的油漆刷着八个毛体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门框上方4格玻璃窗，每格一个黄色宋体字：国营商店。入得门来，东边里间为货仓，外两间连通，内里从东栈墙向西再折向北顶前墙是一道“L”型封闭柜台，有两处活页式柜台板，掀起下面各一扇栅栏，柜员可由此进出。柜台外自然形成一块长方形门厅，繁忙时可容纳十来人。屋顶一块玻璃天窗，晴日白天一束阳光投进店内，虽然正门朝北却不觉得背阴。日子久了，程嗲能从光影投照的位置估算出一天的辰光。
小小商店，几乎应有尽有。除了田里种的，吃的、用的大多离不开商店，生活的火柴，点灯需要的火油，洗衣用的肥皂，烧菜调味的盐、酱、醋、椒，还有烟、酒、针、线、纸张、笔墨等等不尽其数。柜台里靠墙整排的货架，柜台下面也码放着若干货物。东西多，却不杂乱。毕竟公家的地方，不像平常住户家里不怎么讲究，所有物品整齐有序，柜台、货架一尘不染，地面始终干干净净。空气里有一种特有的会让人想深吸几口的味道，是店里的酱、烟草、纸张、雪花膏等混合而成。程嗲也是公家人，衣着整洁，肤白面净，圆头滑脑，没一根发丝，也看不见一点胡茬，双手指甲总是修得光溜溜的。和县城里人一样说话音尾上扬，不高不低、不紧不慢、不愠不火。来了顾客，不必看货架上有什么，开一声口，程嗲立马像变戏法一样取出来。
国营商店必定货真价实、服务热情、买卖公平、童叟无欺。针头线脑，大街上的糖担子上也能买到，庄上的妇女总觉得在商店买的才尽可以放心。到店里买松紧带、头绳、秧绳，程嗲在做上记号的柜台上，一边量一边唱数，带回家拿尺子复量，绝对足尺足寸。售卖计划物品，每家每户都有底册，户主、人口、月份、标准等等都有详细记载，程嗲随时翻册子查看，确认后才放心供给，然后认认真真在表格空白做好填注。火油、肥皂之类物品计划供应总难足够家用，有人认为和程嗲交情不错想超一点计划，总会被婉言拒绝。有人家按计划可买两块半肥皂，便忍不住开口：咱俩也多年老交情了，就卖我3块算了。程嗲一脸和气：老交情我是晓得的，但是这半块肥皂给了你，人家少半块不答应，你让我怎样子交代呢。边说边拿一根棉线含在嘴里，抓起整块肥皂，比划着用线拦腰箍勒住，手、口同时用力，齐刷刷地将肥皂一分为二。
商店的大门始终为百姓打开着，不管风霜雨雪，无论寒暑。晚上，各家各户闭门关灯，商店门口总有一片灯光洒照街面，循着光亮便看到柜台里程嗲那亮晃晃的头。每从暗处走来，这一片微黄的、暖暖的光照，让人心里觉得一阵轻松和宽慰。这张灯也的确比平常人家的灯亮度高一些，同样那种高脚玻璃罩灯，程嗲一得空就会除下罩子用软纸或棉布头擦拭，擦一阵就到嘴边呵一口气再擦，又对着光线看看，直到晶亮剔透。他还拿出雪白的纸片，剪成中间圆孔的圆形套盖在灯罩上，把灯芯也调到最佳大小，一张灯照得见满屋边边角角，柔和而又温馨。商店的服务时全天候的，程嗲正常二十四小时守在店里，一日三餐都是老伴提只小竹篮，用毛巾焐着，迈着一双小脚一步一颤送到店里。入夜，关门休息，商店的等也不会熄灭，程嗲只是把灯芯捻小下去，一旦有人敲门想买东西，他会立马捻亮灯起身开门。他的家里商店仅有二、三百米，除了年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人们几乎没见他回过一次家。
国营商店在人们不知不觉中退出了历史舞台，程嗲终于回家和子孙们同住，每天捧一壶茶或坐在自家院内，或踱步在大街，笑吟吟地不停地与行人打招呼。通庄人都认得程嗲，一家子两三代人都叫他程嗲嗲。毕竟那一段时光里，商店关乎每个人的生活，每一家的日子都和商店有着十分密切的关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