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窠臼——墨未浓“雾里看画”之五十四【荷兰彼得·勃鲁盖尔《尼德兰箴言》】

——墨未浓“雾里看画”之五十四

【荷兰彼得·勃鲁盖尔《尼德兰箴言》】

墨未浓

年代久远的时候，或许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吧，老家大门两边的门轴下往往能看到两汪盛满水的石臼。那时候雨水也多，大门上面的遮蔽也简陋，一下雨，就把榆木门轴下面两个深深的坑灌满了。之后从《吕氏春秋·尽数》里读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样的成语，也不感到惊奇了，反而在生命的进程里积淀下积雪一般厚重的箴言秘语，恰似这过往的岁月都已经在魔咒一样的絮语里一遍一遍地应验过了。当荷兰画家彼得·勃鲁盖尔的《尼德兰箴言》映入眼帘的当儿，更加重了我以上的感觉之蕾。所谓大同世界，纵横捭阖，万事物理，不外乎其左右。

勃鲁盖尔让那么多形态各异和衣衫纷杂的人物聚集起来，在自己的一幅画作之上走来走去粉墨登场，其最终目的并非是要刻画或塑造什么人物。或许他在点墨落纸之前，内心深处已经反反复复去琢磨那些高深古奥和艰涩懵懂的古老谚语了。我甚至能从那一个个人物的形态和动作里，看到了老画家眉宇之间凝滞起来的思索鸿沟，也在那些禅语般的画面背后，窥探到画家颇具戏谑和自嘲的内心萌动。他是在用富含色调的浓墨重彩为人生的苦痛和无奈涂画了一条条一语成箴的荒诞之路，他是在用嘴角的苦笑把这个世界的无限荒谬和愚蠢干净利落而淋漓尽致地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在这些狗苟蝇营的芸芸众生和繁杂无解的万事万物里，我们并非是看到了像《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繁荣昌盛之景，恰恰相反，那花朵般一簇一簇的场景像是老画家埋设下的一个个陷阱，不往深处去挖掘，不一层一层去拨开画面表象的谜团，很容易被陷落下肉身而不能自拔。譬如那绑在枕头之上的魔鬼，那狰狞的面目，是要增加一些魔幻的噱头吗？譬如那把毡帽摘下来挂在半截柱子上面的男人，那张开獠牙啃咬柱子的贪婪之态，到底有多么愚蠢！譬如那一手拿着火钳，一手提着水桶的人，正在向着对面那个左手执尖刀，头往砖墙上猛撞的人走去。砖墙之上，有个戴着毡帽的人，正在给温顺的狸猫安装铃铛。砖墙的下面，两个神态各异的人各自抱着一头羊和一头猪，鬼鬼祟祟地从猪和羊身上剪毛发……画面从近处的地面往屋脊的高处延伸，甚至那些城堡的上面，斜坡的房屋上，远处挂着帆船的大海之上，每一处都在画家的心中泛起一朵浪花，每一朵浪花之上都晶结着一个解不开的谜。我一直在想，这个叫勃鲁盖尔的荷兰老画家，内心深处到底藏匿着多少个不可言说的故事呢？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在别的画家的作品里读到过这么密集而生动鲜活的箴言之语，老勃鲁盖尔可谓古今中外画家之中的箴言之父了。

在轻松幽默之中揭示人类生存的荒诞无稽，在偈语一般的讲述里蕴藉着世界的虚无和愚蠢，这也许是画家用黑色幽默或者冷幽默所缔结的生之窠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