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听见,看见,
《华语诗歌》再发现。
好诗六人行第31期(总第514期)
◆所 见
彭一田(浙江)
深秋来到,胳膊能往上抬升一点点
我的习惯是垂手,无关肩周炎
既便独自在烈日下奔跑
万物裸陈于天底下
收起泛白的露珠
一个人站到宫墙对面,秋后的树冠
看上去像春天,风系云朵所生
拉风箱的是一位老男人
季节和草木连续战争
或者交易,那些无偿落下的雨水
如同深秋无数泛黄的落叶
时间比情绪速朽
一一看他们开店铺,办酒席
人散去,我几代先祖长眠在这里
“他们把我们都埋了
但不知道我们其实是种子”*
*为墨西哥谚语
◆通往南山禅寺的石径
惭江(福建)
这里,走过禅师、比丘尼、商贾、农夫、乞丐
伪教徒、看风景者、命运悲叹者
他们都没有走过这些石头
他们的心事比石头重
走着走着,人就消失了
石头也走了这么多年,有时深入泥土七寸
有时没入荒草一尺
它眼前一片黑暗
有时身上的一块石头
走进了另一块
我感觉那些人并没有走到南山禅寺
只有石头,到了
我也没有
走到半山亭,山隈处,一丛蓼花开得多么秘密
——后来就下来了。过不了多久
蓼花凋落,石头会露出更多
◆渴望和一场罕见的雪相遇
王子俊(四川)
我并不能确定,到了山顶
是否就能遇见多年前的大雪。
泥泞的山路。挺拔的黄杨树下
野蕨摇曳,行走令人愉快。
在山腰,最后一家客店
我们歇足小憩。
穿粗麻布的主人见我们执意要走
就大声告诫:“当心啊,多年前
在一场罕见的大雪里,
许多人下落不明。”
我已到而立之年,微不足道。
一直渴望和一场罕见的雪相遇。
不料,一个陌生人无从考究的传闻
仿佛前世的不安,让我离山顶
一步之遥时,黯然离去。
◆悔过书
吴友财(福建)
祖父离世一年后,我的祖母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像一根即将熄灭的蜡烛
在风中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光和热
也像世上所有因为丧偶
而不愿意独活的生灵一样
淡然、笃定,因为某个虚无的想法
获得了对抗死亡的勇气
而我那时正上高中,自信而固执
认定我所看见的一切就是真理
那是一个午后的闲暇时光
我的祖母安静地靠在躺椅里,时日无多
我侃侃而谈,说起那些全新的知识
对世界的科学认知,关于宇宙万物的起源与终止
她很有耐心地听着,并且微笑
像一口池塘
接纳所有莽撞的石子
她去世多年后我才明白
那天的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问 候
胖荣(福建)
德宝婶抱着一大把芥菜
我问她,小儿子的亲事,订了没?
元福叔挑着担子,在暮色里归来
我问他,北坑的田还会旱吗?
我仍然熟悉,城门村的问候
一位远离农事的人,仍然
准确地喊出,耕地的吆喝
所有的问候,都带着体温
所有的草木,充满人间烟火
回到城门村真好
天色暗自卸下重负
呼唤我乳名的,有时是一群乌鸦
有时,是一阵晚风
◆我这薄薄的痴情,只在雨里停了一小会
琼瑛卓玛(陕西)
此刻,落在萧何墓园的雨水
一部分属于博尔赫斯
日夜思考其落地的意义
一部分归于加缪
考证土地及古石碑的荒谬
一辆手扶拖拉机戴着口罩和面具
轰隆隆驶过。这是华丽的开篇
譬如生命起始时响亮的啼哭
几个将老的妇人
坐在墓园长亭里避雨
葡萄藤垂落在灰褐色夜空里
漆黑手指紧挨着街道下水口
从古老封地吹来的风
把她的红头巾掀翻在地
夜晚再度降临
从手机黑名单里临时被假释出来的暴力分子
被洗刷干净。成为邻家兄长的模样
白色衬衣上又落了浅浅一层
多么怯弱且悲伤的雨滴!将一生置于长椅上
又瞬息洒落灰黑喜鹊羽里
由此我联想到永远及结束
如果此刻落下的不是雨滴。敲击地面的
也不是七月四号这场夜雨的踪迹
(选稿编辑:乌鸦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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