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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塘
文 | 刘友波
挖坑一尺，修整四方，青石砌边，便成火塘。村子里的大户人家会安排一间屋子做火房，中间是火塘，里墙码柴禾，两边码竹椅，有客来，取椅围塘而坐，客越多，围成的圈就越大，只需转身拖两根柴禾扔进火塘，圈再大也一样暖和。
男孩家的火塘在灶房。灶房小，火塘便落在灶台的火门下方，灶肚子里的火太旺了，就退出一根柴火，还旺了，再退一根，退出的柴火便添在火塘里，过一阵子，灶肚子里的火小了，就用火夹从火塘里夹起一截柴火扔进灶肚子，还小，就再扔一截，锅里就扑通扑通起来，老腊肉煮四季豆的味道便从锅里窜出来，填满整个灶房。趴在火塘边的那只懒猫，突然来了精神，嗖一声跃上灶台，绕着锅边一声接一声地喵……喵……喵……
整个冬天，管火的差事都由爷担着。当母亲抱起锅里的木甑，把腊肉捞到菜板上，爷便心领神会地开始把灶肚子里的柴火一截一截地退到火塘里，那些红通通的火齿，被丢进灶角的大肚皮罐子，严严实实地盖起来，闭成黑溜溜的木炭。忙完这些，爷揭下头上的帽子，在椅脚上轻轻一挞，再卟卟地吹两口，白灰便不见了。戴好帽子，爷捡起那杆长烟枪，一头放进嘴里，用不着弯腰，另一头就已伸进火塘，叭一声，就看见两股白烟从爷的鼻孔里冒出来，再叭一声，又看见一个烟圈从爷的嘴里吐出来。
火塘边的男孩折一根细长的枝丫，伸进火塘戳柴禾上的火齿，啪啪啪，一串火星之后，柴禾就呵呵呵地燃起来，火苗像被挠痒了一般，左边摇一下头，右边扭一下腰，如同男孩前排婀娜的女孩，想到这些，涩涩的笑从男孩的嘴角生了出来。母亲把一块腊肉骨头塞到他嘴边，他才把那丝笑咽了回去。母亲刻意在骨头上留了些肉，和母爱一样厚实，男孩一口咬上去，幸福就开始在他下巴上流淌。
吃饭的时间比做饭的时间短很多，一块腊肉一口饭，一截四季豆再一口饭，未了，再灌半碗腊肉汤，肚子就知足了。丢下碗筷，见火塘里的柴火已经燃尽，父亲就去屋后抱来一个半湿的树疙瘩，小心翼翼地放进火塘，再添上几块桤木柴花，一只烟功夫，火塘便又灿烂起来。母亲开始织那件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织不完是因为只有一个线球，织不到二指宽就没了，必须拆了从头再来。母亲就这样织了拆，拆了织，一次织一个部位，一次织一个花色，母亲说她在练习，等有钱买毛线了，可以给谁谁谁织得漂亮一点。爷把一截锯得规矩的茨竹伸进火苗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转动，火候一到，便把茨竹从火苗中退出，利索地骑在胯下，用铁钳在竹筒口咬上一口，身子往后一仰，撕下来一条麻，再用铁钳在竹筒口咬上一口，身子再往后一仰，又撕下一条麻来，一截茨竹就这样被爷剥成了香蕉。问爷，干嘛呢？爷说，做鞋。好奇地说，我要穿！爷说，没出息，要穿就穿皮鞋！
狗叫了两声。板啥子板，老娘都认不得了？狗东西。话音未落，幺婶已从夜里跨进灶房，搬把竹椅放在屁股下，挨着母亲围在了火塘边。幺婶手里也捏着毛衣针，毛线从她的风衣兜里扯出来，幺婶不怕冷似的，风衣里仅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衫，衬衫有些小，好象裹不住她那两个大奶子，织一针，奶子就一蹦。男孩生怕幺婶的奶子跳了出来，便低下头去看火塘里左摇右扭的火苗，男孩又想起了他前排的女孩，他觉得前排女孩长熟后比幺婶还魔鬼，如果娶了她做媳妇，他也要给她买一件红色的小衬衫……
狗又叫了两声。钻进屋来的是兵狗儿和红娃儿，兵狗儿管爷叫叔，红娃儿管父亲叫叔。兵狗儿盯着幺婶，你男人呢？在屋头睡觉。睡觉？你都在这里，他睡个屁，把他喊来整一场红点点。及喊三。兵狗儿风一样窜出门去，在吊脚楼上扯开嗓子吼幺爸的名字，那声音，别说坡下的幺爸，就是山那边的舅也能听见。兵狗儿再钻进屋来，父亲已经把饭桌收拾干净，红点点也寻了出来。红点点是一种纸牌，牌上全是红的或黑的圆点，从两点到十二点，玩法是两张牌逗十四点。父亲玩不来牌，会玩的只有爷，幺爸一到，四个人就坐到桌上摆起了阵仗。整好大？爷说，老规矩，老规矩。爷说的老规矩就是一毛钱一个籽，每人四根筷子，一根筷子算十个籽，叫一根牛，加上十粒玉米籽共五十个籽，一场牌四十盘，一场牌结束前，籽输完了不过河，不过河就是不继续输籽，也不记帐，但赢了要收，结束后数籽看输赢。牌局开始后，灶房就只剩下幺婶和母亲嘀嘀咕咕的声音了。
火塘里的树疙瘩燃成了一堆火齿，火齿又燃成了灰。幺婶和母亲的毛线早已织完，幺婶拿着火夹拨火塘里的灰，一拨，零零星星的火齿就从灰里露出来，当灰里再也拨不出火齿，牌局也恰好结束了。父亲说，再干一场嘛。大家都知道是客套话，起身，出门，消失在没有星星的夜里。
吱，关上一扇门，啪，再关上一盏灯，整个村子就睡去了。
作者简介
刘友波，四川洪雅人，文学爱好者，曾在《莆田文学》《在场》等公开发表《竹是心苦》《撵黑》等散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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