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品
言少朋
三天炮戏，言菊朋的名字一下响了起来。尤其是第二天《南天门》和第三天《珠帘寨》唱完，人们惊讶地发现，票友出身的言菊朋和梅兰芳演对手戏，居然铢两悉称。以后的二十多天里，言菊朋陆续帖出了《卖马》《打棍出箱》《奇冤报》《托兆碰碑》《定军山》《桑园寄子》等标准谭派戏，都很受欢迎。当时上海戏院上演的剧目，都是视观众反应而定，老板当然希望演员多帖能上座的戏，所以每期演出中剧目重复的多寡，很能见上座的好坏。菊朋的这些戏，在这一次演出的以后几天里，都一再重帖。梅、言合作的《南天门》和《珠帘寨》，也都又帖过一回。另外，言菊朋与郝寿臣的《洪洋洞》也极受欢迎，竟一连帖了三回。更为难得的是，因为此番有姜妙香同行，所以言菊朋帖了一出《举鼎观画》，他当时也没料到，这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在上海帖这出戏。
朋友叫郑过宜，广东人，小菊朋11岁。他先以教书为业，后来对京戏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朝夕出入各大戏院，由此而写一些剧评文字，并兼任一些报刊的副刊编辑。这次菊朋南来，经人介绍认识，竟是一见如故。过宜时常来拜访，听菊朋讲一些梨园旧事。因为前几天菊朋又帖了一回《珠帘寨》，所以过宜今天一坐下来，便问起这出戏：“我见余叔岩演这出，好像扮相跟您有些不同，这是什么道理？我问过彦老，他说余叔岩没见过老谭这出戏，言下之意就是说余叔岩不对。”
“叔岩见没见过我不清除。”言菊朋说，“不过，老谭这出戏的历史我可清楚。”
说到老谭，菊朋的精神来了：“当年老谭从上海北返起同春班的时候，就帖过这出。不过写的是《大沙陀国》，没叫《珠帘寨》。帖出之后，没怎么叫人重视，便收起来不唱了。直到光绪末，老谭才又把这出戏归置了一下，拿到宫里去唱，受到了西太后的赏识，得了不少赏赐。《珠帘寨》这个名，也是那时定下的，还有小字，叫‘解宝收威’。后来在内务府金宅堂会演了一次，这出戏的名气才传了出来。至于正式演出，还是宣统二年，在西城庆同园。那时梅雨田还没死，操琴仍然是他，配角有姚佩秋的二皇娘、慈瑞全的老军、刘春喜的周德威。老谭那天还是《大沙陀国》的扮相，勾了一个花脸。头场牌子完毕，老谭挑帘出来台下人都没见过这戏，又没料到一出来就是老谭，正在纷纷猜测这花脸是谁扮的，老谭已在那里打引子了，台下这才知道是老谭本人，然而这么一来就来不及给喊碰头好了。以老谭晚年而出台没有碰头好，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老谭因为勾脸把碰头好失去，你说算不算一哏？”
菊朋说到这里，不禁大笑。郑过宜也跟这笑起来。菊朋接着说：“那次老谭唱《珠帘寨》，我也闹了个笑话。那时我正在陆军学堂读书，听见消息赶紧向学堂请假赶去，因为来不及换衣服，就穿着制服去了。不料学堂监督也在池座里，被他看见了。回到学堂，因为我穿制服进娱乐场，还请假看戏，着记大过一次表示惩戒。虽然记了一次大过，可老谭的《珠帘寨》算是听着了，我一点也不懊悔。”菊朋说着，显出一副意满志得的神情。
正说话间，客厅的门被推开了。菊朋回头一看只见徐慕云和一个态度文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菊朋，我给你介绍”，徐慕云一进来便指着身边的年轻人对菊朋道，“这是舍弟。”
徐筱汀一怔，他没料到慕云居然对言菊朋这样直呼其名，而且这位言三爷似乎完全不以为忤。他连忙走上一步道：“言先生您好，我是徐筱汀。”
寒暄已毕，徐慕云对菊朋说：“筱汀很早就想来拜访，今天让我拖来了。”
大家在一起谈到《珠帘寨》，慕云听到老谭失去碰头好一节，不禁大笑，连说：“有意思有意思，过宜，明天你把这事写在报上，一定有噱头。菊朋的那件轶事，你可要让给我，《商报》副刊要评《珠帘寨》，这可是好材料。”
筱汀不待慕云说完。对菊朋问到：“言先生，您刚才好像没说为什么您的扮相和别人不同嘛。到底，老谭是怎么扮的呢？”
“哦，您还记得这茬呢？”菊朋听他这一问，很高兴，转过头来反问道，“您能说说现在一般的扮相吗？”
筱汀回答说：“我看着跟一般老生有些不同，是画白眉毛，勾老人纹。”
“这就是了，”菊朋轻轻拍了一下茶几，说道，“这事是这样，老谭那次不是因为勾脸没得碰头好吗？所以以后再贴这出就完全按老生扮了。而且画的就是黑眉毛。您想，眉毛都是黑的了，哪里还会有什么老人纹现在有些人，擅自改画白眉毛，而且还加上许多老人纹，真不知道是宗的哪家哪派。如今我演这出，也是打白眉毛，这叫风气所趋，没办法的事，但发誓不勾老人纹，也算给老谭留些饩羊之礼的意思吧。”
这时，忽然听门外传来一阵胡琴声。菊朋一听，就知道是陈彦衡拉的。
“彦老好兴致，还要唱啊？”过宜轻轻说了一句，转过脸来望着菊朋，“您不去吊一段？”
“好，去看看，”菊朋一笑，站起来招呼筱汀，“徐先生，您一块去吧？”
筱汀没料到菊朋会特为招呼他，连忙说“去，去！”
几个人刚走出房门，就听见胡琴声忽的停了。不一会，又听见彦衡的门“嘭”的一响，只见一位老先生匆匆地走过走廊，进了梅兰芳的屋子，几位先生都认得那位先生是捧梅的健将，也是所谓梅党中的人物。
菊朋他们走进彦衡的房间，不禁愣住了。只见彦衡面色苍白，木然坐在椅子上，胡琴还拿在手里，却丝毫没有要拉的意思。房间里的其他人都一脸的无精打采，见菊朋他们进来，也不打招呼。言菊朋问了一声，还是步林屋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他们来访彦衡，说得高兴，便叫彦衡拉琴，大家唱着玩。不料胡琴刚一响，菊朋他们刚才见到的那位老先生就闯了进来，指着彦衡道：“畹华还没起呢，你怎么就拉其胡琴来了！”说完，用力一摔门，走了，这一下，屋里的人都傻了眼，而彦衡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里我是不能住了，今天就搬家。”好一会，彦衡才说了这么一句。说完，看这菊朋，“菊朋，你怎么说？”
【未完待续】
